枫沐很客气地对那人道:“这位少侠,可是在对贫僧说话吗?”
靖岳喝口酒,一脸戏谑:“小爷我这里满桌酒肉,大师坐过来喝两杯如何?”
枫沐依然礼道:“罪过罪过,少侠还是一个人慢用吧!”
姒虞暗暗数了数钱袋中的铜板,再看看自己这身破烂的衣裳,最糟糕的是天子信物和银票都在吴镝身上,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只怕周朝廷也不会相信她是秦国天子,而这五十个铜板也只够一顿饭钱,连身衣裳都做不成。
想到这些,她婉然一声轻叹,收起钱袋,对小二道:“来一只肥鸡,一碗浇头面,半斤酒!”
不一会儿,小二将几样东西都端了上来,枫沐看着眼前的荤腥,轻道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然后端起他的素面转过身去,大口吃起面来。
姒虞见他嫌弃自己,也不禁嘀咕一句“事多!”
另一张桌上,靖岳擦了擦嘴上的荤腥,把一定金珠拍在桌上,正要离去,忽然动起了坏念头,拿起桌上一个空茶壶,续了些酒水,当下走了过来。
“大师,在下这一辈子最敬佩的就是出家人了,来,我敬你一碗茶!”
枫沐推辞:“多谢少侠,真的不必了!”
靖岳不肯作罢:“大师莫非是不给我面子吗?”
枫沐一向与人无争,也看出这少年大有来头,便不想多生事端,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立刻喷出一口酒来,跪在地上痛苦不已。
靖岳却在这时,一把揪住枫沐后襟:“哎呀你这个狗肉和尚,居然学人家喝酒,我可抓到你破戒了!”
姒虞拍桌而起,娇容显怒:“岂有此理,出家人你也戏弄,我们又没招惹你!”
靖岳扔下枫沐,看了看姒虞,冷笑不止:“你是这臭和尚什么人啊,多管闲事!”
姒虞想也没想,便道:“你管我是他什么人,你欺负他就是不行!”
“现在这世道,天龙寺的和尚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无媒媾和,不要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靖岳说罢,朝地上的枫沐轻啐一口,嚣张跋扈地走了出去。
“你胡说什么,你说谁无媒媾和!”
姒虞脸上泛起红晕,却被枫沐拉住衣襟:“算了,这个人我们不要惹!”
靖岳刚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身形,一字一字地道:“小爷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天龙寺的狗和尚!”
姒虞将枫沐从地上扶起,怒其不争的同时,不禁奇道:“这人是什么来头,莫非跟你们天龙寺有过节吗?”
枫沐面上闪过复杂神色,只道一句:“都是上一代恩怨了!”
姒虞见他不愿说,也无心多问,忽然看到脚下有个钱袋,伸手拾起,打开来一看,顿时从里面闪出金光,足足有七八两金珠。
“太好了,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她暗自一声窃喜,便要将钱袋收入怀中,枫沐却在这时问她伸手道:“这一定刚才那位少侠的,拿出来,让我还给人家!”
姒虞不以为然,这些黄金虽然不算太多,不过买匹好布做身衣裳吓唬吓唬人倒是足够,余下的还能找间客栈落个脚,哪里肯还。
“好笑了,这是我捡到的,又不是我偷的!”
她在枫沐眼前掂了掂钱袋,把话说得理直气壮。
枫沐道:“这些钱财既是人家丢的,你拿了也不干净!”
姒虞怒道:“你忘了他刚才怎么对你的,大不了我以后还他就是了,你知道这些钱财对我……”
枫沐面有厉色,一声断喝:“虞姑娘,你再不拿出来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帮你!”
“不帮就不帮,反正你也没用了!”
姒虞见他凶自己,这句无心之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起来,轻抿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虽说是句无心之言,枫沐又何尝不知道她一路上都在利用自己,可是此时听在耳中,心里也不免一阵难过。
过了一会,她才听到他低沉了声音道:“那好吧,以后各走各的!”
姒虞眼看他就走了出去,忽然之间,心里空荡荡的,一股莫大的委屈占满了她全部的心,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红。
“给你,都给你,去做你的大善人吧!”
她扬手便将钱袋砸了过去,满袋金珠洒在枫沐脚下,滚动起来。
酒楼的客人全当看热闹一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然后,姒虞负气地走到一张靠窗的座位上,双手抱着肩,贝齿咬唇,眼睛眨了又眨,拼命忍着泪水,冷眼看枫沐将金珠一颗一颗拾起。
等枫沐拾好了金珠追出门外时,哪里还有靖岳的身影,这些金珠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他片刻间就想到拿这些金珠去救济流民较为妥当,可是他随即又想到,虞姑娘现在落了难,她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若无钱财傍身,实在可怜。
一念至仁,他看了看手腕的一串夜光紫冥佛珠,这串佛珠已经不知传了多少代掌门,是枫沐从小就带在身上的未来掌门信物,珍贵程度自不必说。
枫沐仁念既决,轻道一声:“如果太师傅知道我用此物解人之急,一定不会怪我的,善哉善哉!”
待枫沐走进酒楼,见姒虞还在生气,当下小心地走了过去,温声开口:“贫僧准备用这些钱财搭个粥棚,做些善事,你觉得这样可好?”
“哼!”
忽地,旁边传来姒虞一声冷笑,冷冷道:“反正也是不义之财,你拿去逛青~楼也跟我没关系,何必问我!”
枫沐一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好言哄劝,半是开导地说了一堆大道理,但姒虞却冷言冷语,不绝于耳。
到了后来,他简直有些怕她。
一声叹气,枫沐取了一张银票出来,语气一软再软:“虞姑娘,刚才是贫僧造次了,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这里有张银票,也不知是否够你应急之需!”
姒虞这才拿正眼瞧他,没好气道:“谁稀罕你的银票……!”
她话说到一半,只见那张银票竟是无垠城的龙票,面值五万两金珠,只有无垠钱庄才有实力兑换,而且这无垠城向来低入高出,枫沐典当的东西必定远不止于此。
姒虞盯着枫沐,肃然问他:“你把什么当了!”
枫沐支支吾吾,姒虞一把抓起他的右手,果然不见了那串佛珠。
她又问一遍:“我问你话呢,你的佛珠呢?”
枫沐笑了笑,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可姒虞却忍不住潸然泪下:“谁要你对我这么好的,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枫沐哪里有过这等经历,一时竟不知所措,急忙哄她:“这银票你暂且先拿去,买匹锦帛,做身衣裳,再找间客栈落脚,你看,这样可好?”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姒虞心中压抑的辛酸苦楚,连那隐藏在心底不知名的情绪也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眼泪。
枫沐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要、这、这个样子……不要再哭了罢?”
姒虞泪眼朦胧,咬紧了牙关,强自收回泪水,向枫沐伸手道:“把字据给我,那串佛珠我会赎回来的!”
枫沐呆呆地看她此时的模样,那唇仿佛要滴出血来,伤心处的风情,竟是动人心魄,哪里敢有半分不依,急忙取了无垠城的字据。
只是她抬起头,那泪光背后的温柔眼波,枫沐却是不敢直视,转开了眼睛,不自在地呐呐道:“你若帮贫僧赎回了佛珠,日后若有难处,可凭此物来天龙寺找我!”
姒虞擦去了眼角泪水,动了动唇,才发现连分别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胡乱点了点头,也把脸转向了一旁。
过了一会儿,她再抬起头时,面前的桌上已经没有人了,只剩那一张字据,一张龙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