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开启的那一刻,姒虞和灵雎同时向里面看去,只见里面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两卷画轴一颗明珠,此外还有一份锦书,仅此而已。
姒虞拿起锦书慢慢地展开,灵雎也好奇的一同看去,入眼八个狂篆:
“虞儿吾女,见书如唔……”
姒虞霍地踉跄一步,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指深深地攥紧,唇白失色,在灵雎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稳。
“为父生平有至尊大志憾于胸,明妃娘娘天姿倾国,深受先皇恩宠,承浴皇恩而不得子嗣,为父料定娘娘若诞龙子必为皇储之尊,为父初衷至此,心生偷星换月之念,以下作手段胁迫娘娘就范,不想事败,娘娘从此幽禁冷宫,为父亦因冒犯帝妃而受宫刑,人臣贬为九品太监,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思之至今,悔恨叠加,还记得虞儿生于武攻五十八年腊月初七,那是入冬以来的初雪,祥兆丰年,为父窃悦数月不能安睡,立誓必许一世至尊以做补偿,纵负千古骂名,死所不惜,终将吾女虞儿扶位于至尊,虞儿聪慧坚韧,为父甚爱,由衷喜欢,奈若相见不能认,父女情薄日渐成恨,可悲可痛,犹如万箭簇心……”
灵雎担心的看着姒虞,见她脸色惨白如雪,不知她心里正经受着怎样的惊涛骇浪,默默看了下去:
“为父纵观天下局势,风云龙虎之辈屈指可数,吾女虞儿枝头灵凰,凰舞九天可争天下,足慰为父生平之志,唯存憾不能见女儿得成霸业,心有不甘,女儿至尊豪杰,高位寂寥,想来寻常郎君定是受用不起,无人可配,灵雎心地纯良,体贴入微,可倚为柔情相依,寻机过继金陵王世子于膝下,保皇室正统血继,铁丐此人谙于户部之务,于无垠城深有洞彻,可助女儿除此大患!”
“青山虽在,锦书难托,言犹未尽,意犹未了,情犹未终,莫!莫!莫!”
“宇文正钦手书绝笔!”
姒虞眸光在字里行间跳跃,明明还无尽之言,却偏偏这么不了了之,在极其沉痛的喟叹声中,这封遗书由此结束了。
一时之间,她心绪大起大落,仿佛内心里装了须弥山海一般排山倒海似的,千般万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冲胸破喉而出,凄厉嘶吼。
她疯狂撕扯锦帛,把这份锦帛撕裂成一片片碎片,也似把自己的心撕裂一般,裂成一片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
灵雎将这个伤心欲绝的女子拥在怀里,连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虞儿……”
“他死得其所,这不是你的错!”
姒虞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怎么会这样,灵雎?”
“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决不会对你不好的!”
灵雎涩声道:“他虽然把所有宠爱都给了我,但他却把我送到了你的身边,你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姒虞眼睛一酸,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心中强忍的悲伤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伏在灵雎怀里,咬着手指轻声啜泣。
“可是、可是我一直都恨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是我……是我赐死他的!”
姒虞彷徨无助,像失去父母的小鸟儿一般依靠着灵雎,哀伤中带着一丝惊惶,这巍巍如山的父爱如何承受?
她泪水大颗地往下落,衬托着她的情绪那么伤心。
灵雎温柔哄着她:“什么都不要想,睡醒之后你会看见我,看见你的臣民,你还要守护这片天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并不孤独!”
不知过去多久,姒虞渐渐地平静下来,慢慢地止住哭泣安静的睡着了,那一双手紧紧地抓着灵雎的衣裳手,也渐渐松动了一些。
灵雎轻轻起身离开床榻,好奇地瞧着箱子里的几样事物,一卷画布上的女子姿色婉约动人,面若桃花,莹然浅笑,上书“慕容小蝶”四个字。
另一卷则是位银袍金甲的男子,手持一把碧火腾腾的长剑,面容英俊气宇不凡,上书“雪纶岳”三个字。
从落款的年月来看,宇文正钦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命人画好了,此外就只剩下一枚明珠,她见过珍宝无数,看不出这枚明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又看看蜷缩在床上身影,实在想不明白这三样东西跟姒虞有什么关系了。
但若是没有关系,义父又怎么会留下这些东西?
重阳过后的天空变得如此宁静,又高又蓝,仿佛被海水洗过了一般轻盈澄明无暇。
此时的西山已经是正午时光,灵雎打量这座名为“蝶岳观”的道观,满脸的疑惑和不解,朝廷经过重九之变正值脆弱之期,也是姒虞最不得闲的时候,可她今日却没有上朝,而是把自己带来了这座道观。
灵雎好奇地问了出来:“虞儿,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姒虞回想那日和宇文正钦相处的情景,静静诉说着情绪的起伏:“朕带你这里,是因为……”
灵雎见她忽然不说了,忍不住问:“是什么?”
姒虞沉静半晌,轻声道:“老贼生前仇家太多,这里极是隐秘,朕想把老贼安葬在此处!”
“只不过……”
灵雎看她神色黯然踌躇,便又问:“有什么顾虑吗?”
“朕已经不恨他了,可是……”
姒虞忽然抬头,终于决定揭开灵雎的身世:“这里是,这是老贼纪念你父母的地方,你的生父是雪纶岳,生母慕容蝶……”
又是一个血淋漓的身世,发生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
姒虞每诉出一句话,灵雎仿佛脸庞也白了一白,莹亮的眸子渐渐湿润,快要跌倒在地上,二十年来给了自己万千宠爱的人,竟是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何堪承受!
姒虞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把她拥在了自己的怀里,沉痛地道:“朕希望你也能坚强的面对你的身世,不计恩仇!”
灵雎想起那两卷画轴,想起这些年宇文正钦对她的关怀和溺爱,是恩是仇早已经分不清了,心情激荡之中就在姒虞的怀抱里悲哭起来。
姒虞柔声哄着悲痛落泪的灵雎,不觉暗自苦笑,就在昨夜自己才刚经历痛样的伤痛,不料今日却掉转了过来。
老贼啊老贼,你处心积虑的算计,终于如愿以偿带走了所有的恩怨,真是死得其所了。
姒虞当夜就命人把宇文正钦收敛入棺,秘密的送到了蝶岳观,此事极为隐秘,负责护送棺材的人是宇文正钦生前的心腹爱将戴元龙。
这是一处离得蝶岳观不是很远的地方,只有新土推成的孤坟,一块无字的碑,衬托着这个半生叱咤风云的枭雄,临岸却如此的孤独。
有谁知道,九九重阳长宴席,布天下一局棋,挥洒一腔碧血豪情,守得却是谁的江山?
又有谁知道,他死后会如此?
但见夜色冰凉,残月孤星,仿佛讥笑挣扎于红尘名利的世人,倾斜的月光从这个女子身上倾泻出无尽的孤独。
照着无字碑,照着她孤单婵娟的身影。
山风吹来,她只觉得身上一阵冰凉,脸上的表情浮现着诡异中带了一丝妖艳的冷冷笑容:“为什么人人都想争这帝位?人人都想成为这世间的霸主?”
“世人只知帝王富贵,却有谁看清这步步杀机,高位寂寥,朕坐上这皇位何曾有过一日安稳?”
她默默望着身前的石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地道:“朕情愿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但这至尊帝位既是你给的,朕便要守护好这片天下!”
“老贼……”
她的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沧桑:“只是,这帝位家终究是不归路……”
“只盼那一日,朕也能将所有的恩怨带走,将战乱也一并带走……”
她的声音低落下来,慢慢的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过这块冰凉的石碑,冰冷的感觉不带一丝的温暖从手心传来,似也拂过深深记忆之中那曾经可恨可爱的脸庞啊!
殿内摆着几个大箱子,箱盖敞开,珠光翡翠的珍宝在琉璃盏映衬下,更是华美非常。
这些珍宝都是灵雎留在相府中的首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件件积攒下来,无不是宝中之珍品。
宫女们白皙嫩滑的手整理着箱内的东西,显得十分小心谨慎,轻拿轻放,生怕打坏了其中一件。
这些价值连城的名贵不知抄了多少府宅,更不知有多少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蒙受不幸。
雷总管在宫内供职多年,一直以为这天下的珍宝都在皇宫大内,没想真正称得上宝物的东西,竟然都在相国府。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心里叹道:娘娘娇贵,真是好命。
灵雎静坐在一旁,恍惚地注视那两卷画轴,此时心情已然不同,对亲生父母的思念难以抑制从她眼中流露出来。
而那枚明珠也有非同寻常的来历,经过内务府的查证,这枚明珠名为“幻光珠”,与“玲珑如意”被誉为天下珍宝之最。
正如宇文正钦预料一般,人死恩怨消,如果你已经不能再怨恨,唯一能做的,就是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