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见了游所云,齐声喝道:“庄主回庄!”三人鱼贯而入,进了二重门,也是两个威武汉子,如先前一般的长喝。三人一路走进,那雄浑喝声此起彼伏,端的威严异常。白炎看那两道风物竟和沧澜山庄的后园一般风雅,多是假山流水、绿竹团花,与卫士的严肃大相径庭。
白炎笑道:“游叔叔十年间闲云野鹤,也是好生自在,比当年打理山庄的时候年轻多了啊。小侄记得当年游叔叔于书画一道如痴如狂,不知如今兴味犹存么?”
游所云道:“我本是文人出身,这些年来剑法上怠慢了不少,但这声色犬马的事却从来不敢忘了。来来来,跟我入堂一观。”说着带领二人走了进来。
三人走入堂内,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飘来。游所云笑道:“这是游某自异人处寻访得来的大食国沉香,勉强还入得二位法眼么?”南宫笑、白炎不识此香,相顾一笑不知如何答他。游所云也不在意,当即趋入堂内,三人分主次坐定。只见堂前高悬一柄三尺长剑,剑身雕成“碎星剑”的模样,凛然生威。
白炎心道:“游叔叔高悬长剑于此,也是不忘师门之意。”又见两旁各挂一幅书画:左边是一座琉璃高阁,点缀以秋风孤鹜,泼墨山水中倍显磅礴大气,浩浩然一处危阁。
白炎道:“左边这幅画的可是洪州滕王阁?无愧帝子长洲、天人旧馆。”
游所云应道:“不错。本朝王参军过此阁时作文颂之,有道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游某有幸登临胜景,不甚欢喜。后来找到南海高手匠人绘成此图。”再看右边,画的一片汪洋湖泊,当中小舟轻泛,渔人载歌。只一点血红残阳悬于天边,万里不见片云,天朗气清,悠悠然有云游天地之快意。
不等白炎来问,游所云已说道:“右边这幅则是鄱阳湖水天一色的绝美风物,游某私以为普天之下唯有杭州西子湖能与之媲美。当年徙居江州,也多少为了这片湖景而来。”说罢叹了口气,道:“本以为江南两道太平清净,可以安生乐道。只是近岁鄱阳湖水寇大肆,虽然游某能叫他绝迹州县,但水上实在禁止不得。这画上的扁舟渔人,怕是再也难寻。”言语间全是惋惜,南宫笑听了也是低头不语。
游所云又道:“这画是在下聘请东极岛画师千里西来,泛舟观景所绘。只是那时湖寇肆虐,画师绘画时竟有贼人前来偷袭,被游某一剑杀死水中,但一点血迹洒在画卷之上,终究抹之不去。”他说着指向画上那点残阳:“这抹残阳,即是贼人之血。”南宫笑二人虽未身临其境,但听游所云谈笑之间击杀来袭之敌,以贼人之血点缀湖景,心下更增敬意。
游所云说罢在上首端然坐稳,双手放在一面瓷质长几上,对一旁童子道:“给二位看茶。”那人领诺去了。南宫笑、白炎二人低头来看自己面前的案几,也是以瓷器做就。案上绘的是一幅“双龙戏珠图”,虽只白、青两色,但那一笔一划勾勒间甚得飞龙神韵。这画以瓷板为底更显清雅,二人都是神为之驰,只觉是生平之所未见,与方才的两幅泼墨画卷截然不同,别有一番兴味。
白炎问道:“不知这瓷板画又是寻访哪位异国匠人做成的?”
游所云答道:“做这瓷板画的高人,倒不是什么外国大师。这人就住在离此地不远处的浮梁县中,不过是个寻常工匠。”
白炎心下甚奇,道:“浮梁县本没甚名气,怎么一个寻常工匠,有如此高明技力?”游所云道:“世风浮躁,文人墨客多好于笔墨书画。其实这浮梁县人甚得瓷器之道,几乎人人都知制瓷绘瓷之法。但这一门路为世人所蔽,实在可惜。也不知后世有否一日,能教这小县瓷艺成为一方风雅。”数百年后,这小县却当真受到了世人青睐。北宋真宗皇帝以其年号“景德”赐之为名,又改县为镇。景德镇后来流芳千古,这个自不必说。而这日双龙戏珠的瓷板画样式也在后世广为流传,至今本地人家中用瓷,多有此形。只是这身后千年之事,就不是游所云当日所能料及了。
二人听罢来历,都是唏嘘不已。此时童子已将清茶奉上。南宫笑本无文人兴致,这堂内方物皆不知如何品评,方才只顾倾听,久了也觉索然无味。此时好容易游所云把一番话说完,她接过话头,开言道:“不瞒游庄主。在下此来实有一件要紧大事:听闻丐帮郭帮主在贵庄盘桓数日,之后离奇身死。这事……”
游所云听她说起“郭帮主”三字,浑身一震,举着茶杯的右手一颤,竟将茶水泼了满身,不住道:“可惜,可惜。绝好的一杯铁观音,竟然喂了破衣衫。”
游所云说完这话,神色又复泰然,将茶杯放下道:“白贤侄,这铁观音你可识得?”
南宫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有意不搭理自己的问话。她这时好生悔恨,若是当时在船上拦住了游所云询问,他便是不答,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尴尬境界。白炎浑没看见南宫笑神色,说道:“小侄虽然对茶道没甚研究,但这铁观音产自泉州,我也是知道的。”
游所云道:“你且品他一品。”白炎举杯一礼,轻轻抿了一口。他日前在黄山脚下品雪岭青只是强作镇定,兼之南宫笑一等粗人不明白茶道,所以能糊弄得过去。但游所云却是个茶术名家,他又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抿了那一口只不开言,等游所云评讲。
游所云道:“铁观音的主要产地的确是江南东道的泉州府。只是今日你我品的这道茶中有一股兰花的馥郁芬香,而泉州铁观音泡出来却不可能有的……”
话及此处,忽听南宫笑道:“风雅韵事,二位慢慢参详不迟。南宫笑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