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好似回到了往日的王府中。
荒木睁开眼睛,深红的帷帐覆盖在红木细雕的床椽之上,身上盖着的是大红的凤鸾锦丝被,身上着的是大红喜服,面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一个金丝的蜡烛台,上面一对龙凤喜烛早已经燃到了尽头,放眼看去,这一片小天地竟然是铺天盖地的红。
似乎是,自己和小梦成婚的第二日吧。
他望向身侧安睡的人儿,大约是睡得有些热了,梦清的白皙脸颊微微透出些红热来,看上去还透着几分稚气。她的睫毛很长很卷,在眼睑投下了一道小小的阴影,但是落在他眼中,却是一道无可比拟的风景。她嘴唇半张着,呼吸却很平稳,仿佛在做着什么好梦似的,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昨天,她成了他的妻。
从今以后,夫妻同心,举案齐眉,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直到和岁月一同老去。
想着往日的种种,看着身畔熟睡的侧脸,荒木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伸手将梦清揉入怀中,感到怀中的人似乎嘟囔了一声,他却顺势将脸颊贴上了梦清象牙般白皙光洁的额头,才心满意足睡去。
东边初升的阳光柔和地透过窗棂招进来,带着金灿灿的暖意,却并不惊醒那一对熟睡的璧人。
“将军好。”
“嗯。”荒木匆匆答应了一声,本已经走过,却又退回几步道,“许嬷嬷,你怎么不歇着?
“将军在外辛苦奔波,我这一把老骨头却在府里闲着,如何能成体统?”许嬷嬷在将军府中服侍了好几十年,是府里的老人了,她处事沉稳,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操心,对荒木也是照顾有加,此时笑呵呵地应到,“我看着天气好,就将今年的青梅拿出来洗净了整理一番,梅子这东西酸涩,我怕下人弄不清楚就自己动手了,以后好留着酿酒,待到秋天,青梅酒就能酿好,那颜色蜜黄透亮,口感又清甜,正好适合将军和夫人赏菊时喝上几杯。”
“如此……真是多谢了。”荒木看着许嬷嬷满头的银发和和蔼的笑容,又听见她为自己如此细致的打算,心里便是一暖,也回了一个微笑,道,“许嬷嬷,夫人在哪儿?”
提到夫人,老嬷嬷又是一阵眉开眼笑,荒木和梦清自幼两小无猜,如今总算是修得正果了,荒木虽然身为将军,然而身边却没有一个至亲悉心照顾着,现在终于大婚,有个人照应着,以后扛起整个将军府的担子也能轻上几分,梦清那孩子,也是极好的。看荒木疼在眼里的样子,她笑道,“方才才见夫人在翠锦园里呢,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样啊。”荒木应了一句,却没有动。
“傻孩子,快去吧。”许嬷嬷笑着拍了他一下,“怕是夫人都等急了呢。”
今天的将军府是不是和平常不一样了,多了几丝……家的味道。
荒木穿过前厅,便一路顺着轩廊朝翠锦园的方向走去,垂花门上的第木雕描金梁上面贴着的喜字还透露着昨日将军府张灯结彩,吉乐高奏,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的面貌。
穿过最后这道垂花门,已经见着了翠锦园的牌匾,他一路分花拂柳而来,却在此刻意外看见月白衣裳的女子远在山亭水榭间,看见他来才不慌不满地拂袖拨弦,琴声清越动听,如同此刻水木清华间的淙淙声,长松疏柳,老树干云,藤萝掩映,花木幽深间,他眼里只落下一人。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缓缓步出池西廊隅,朝女子所在的流月亭走去,整个翠锦园并不大,这里离流月亭也只有几步之遥,但是设计时却别具匠心地架起了一座高低起伏左折右弯的曲桥,桥下拱洞飞架,水木清华中的流水横穿内外,连接廊榭,叠石成山,栽花取势,满是情趣。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他不知如何,脑袋里闪过这句诗,亭中女子青葱手指灵活地拨动着纤细的琴弦,一身月白衣服在满园青葱和千红中却不显突兀,乌黑的长发没有梳起,如流云般扑了一身,夕阳从她背后暖暖照过来,给她整个人上了一圈毛茸茸的光圈,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抚琴。一阵微风吹过,几片花瓣颤悠悠地趁着风粘上了她的衣襟,满园芳香扑鼻,他却依旧闻得她身上的味道,轻柔温和,如同此刻的夕阳。
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温柔地动了一动,人生不过如此,他想要的都在这一刻里。夕阳下抚琴等他归来的女子,是他的归属,他的家。
“怎么样,我弹得好吧?”一曲毕,梦清笑嘻嘻地站起来,丝毫不见之前那文静的样子,大大咧咧就朝他扑过来,“不许说不好听,我可是练了好久的。”她原本想要饿虎扑羊一下的,脚却不知怎地绊到了梨木琴桌,眼见就以饿虎扑羊的姿势扑上地面,啊的一声惨叫,荒木连忙上前接住她,她扑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一阵清香,他任凭她大力撞入自己怀里,搂紧了她,嘴里却埋怨道,“你怎么走路的?”
“哈哈,一不小心,一不小心。”梦清笑的有些狡黠,眼睛弯成一条月牙儿,顺势搂住他脖子道,“你还没说我弹得好不好呢。”
“弹得一般,摔得还不错。”荒木有心笑她,便故意道。其实梦清的琴弹得很好,她自幼习琴,怎会不好。
“喂……你这样我会生气的啊。”梦清拉长声音到,手却不肯放下来,“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弹得好,她就要狠狠地惩罚他,以此来慰劳自己辛苦一天的精力。
“特别好。”荒木却飞快改口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他搂着梦清站起身来,细细替她理好衣服。
“啊……”没想到他一下就改口了,梦清有些意外,讪讪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
“别当真。”荒木轻笑,“我只是随便那么一说。”
“你!”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梦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红晕,伸手就拔下了荒木的一根头发,“欺负人,晚上别吃饭了!”她愤愤地丢掉头发,便开始用力推他,无奈他双臂稳如冷铁,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样也挣不脱,她打了几拳打不动,反而把自己手给打红了,又忍不住咬他的肩膀。
然而荒木一丝疼痛的表情也无,伸手抚摸上女子如墨长发,她在咬他,头低垂在他的肩颈处,呼吸暖乎乎地扑上来,却是真实的幸福。奔波了太久的心,在此刻终于彻底放松,幸福原来是夕阳般暖黄的色彩。
仿佛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意,梦清也乖乖松了口,只是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慢慢伸手环住他,她张大眼睛看向满园的郁郁葱葱,千花斗艳,曲水流觞,花木叠石,表情有些懵懂,眼睛却里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