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感受到脑海里的压迫感迅速增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摧毁她脑海里最后一丝防线,梦清不由得浑身一震,有个声音一直在幽幽地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面前这个男人!那声音在脑海里不断放大轰鸣,仿佛地狱里烧来的一片烈火,直要把她的意识烧空,脑袋疼的几乎要爆炸,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蜜蜂在飞舞,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张一合的双唇,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解脱了!
就能从老将军和许嬷嬷的拼死爱护中,从国君的舍身相救中,从淌满鲜血身首异处的将军府中,从那些人丑恶的嘴脸中,从一切痛苦,别离,愤怒,无力的挣扎中,从原本平静安宁但是如今满目疮痍,沧海逆流,火光血色弥漫的破碎世界中解脱了!
她目眦欲裂,眼睛中的血红色一瞬间光芒大盛,犹如妖孽,她一口鲜血吐出,浑身浴血,缓慢而又痛苦地举起手中的利刃。
杀了他!
眼前的人面容似曾相似,然而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他定定望着她,眼神里带了那么多她不认得的感情,炽热得仿佛是要燃烧一切的火焰,然而面容却如水沉静,两种极端的感情在他身上奇妙的融合,竟然看得她心头剧烈一疼,喉咙一甜又是一股血腥气袭来。看见她举刀相向,他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嘴角浅浅笑意,如同长年青翠的松尖上一片细雪,带着不动声色的坚忍和了然,她双眼泛红,然而一滴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滴落,她甚至不知为何。
杀!
不!那一滴泪水滴落在黄沙之中,下一秒钟她已经狠狠推开他,用尽所有力量推开了他。他猝不及防,跌坐在黄沙之中,用力过猛,她踉踉跄跄也几乎要摔倒。
“不好!”城墙上大巫师一口鲜血碰出,膝盖一软,也仓促退后了几步,眼睛露出深深恨意,这个女子……眼看她就要杀了他,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梦清!”荒木惊呼出声,勉力站起来,看着眼前摇摇晃晃不停打抖的女子,上前一步想要拥她入怀。
然而他刚走近一步,她就如受惊般的兔子后退了一步,声音沙哑破碎,“别过来……”刚才情感激烈碰撞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终于冲破了大巫师的思维束缚,神志复苏过来她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被控制了!自己差点杀了荒木!她颤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曾经纤白的双手如今沾满了鲜血,那些……都是他的血,在她手心一分分冷下去,直到再也握不住,如同指间沙水中月。她的手突然痉挛般地握紧,任凭利刃割入掌心细嫩肌肤,裂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她的血和他的血顺着刀尖滴落黄沙,如同一串殷虹的落梅,她却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痛。
他们想控制自己杀了荒木……她闭上眼睛,大滴泪珠顺着染满血污的脸庞流下,她不能如他们所愿……她不可以杀了他!
冷风呼啸而过,衣裳单薄的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心上的裂纹密集纠缠,如藤蔓般纠葛勒紧,只怕不出片刻便会分崩离析,就仿佛他此刻缱倦的目光,他是那样深情而热切地看着她,第一次毫不掩饰地任由最炽烈的感情泄漏他的心境,可是她已经不能回应。
她不想推开他,他的怀抱是她毕生所求的温暖。然而世事却不能由人,她每靠近他一分,他受伤的可能性就大一分,她的爱怎么能成为他致命的伤?她不能再任性最后一次,不能奢求死在他怀里。
她强忍住盈睫欲滴的泪,嘴角慢慢攒出一丝凄凉笑意,用同样目光回应着他,不假思索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他。
“梦清……”他的声音已经接近哀求,“你不要……”
他没有说完,她却全部懂得。就好像她也什么都没说,他却懂得她的抉择。
因为懂得,所以不忍。
因为不忍,所以无言。
纵然这是一场生死别离,她却不要做那些哭哭啼啼的凄婉红颜,她要留给他最美的自己,留给他她的勇气和爱。
她要他记得,她是一直笑容璀璨的梦清,她不要他背负着罪恶感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沉沦,她想看见他抛开一切阴霾活下去,哪怕遇见别人,将她一个人遗落在尘封的记忆里,她只想他快乐,如同自己这二十年来一样,如今的收梢也不是不好,只可惜,不能和他看一场初雪,实现最初的承诺。
她笑容越发灿烂动人,犹如冬日里层层冰莹洁净中悄然而生的雪莲花,虽然极尽美丽却免不了夹带一丝她自己无法察觉的凄凉。胸臆间令人窒息的痛似乎少了点,她看着荒木,终于开口,“荒木……”
“……”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她,好像错过一眼就再也见不到了一般,听见她喊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你要……好好活下去。”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她的眸子褪掉了那层诡异的红色,黑白分明,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好像怕他看见一般,立马硬生生逼着自己转过身子,动作极快,指间寒光一闪,竟然是毫不犹豫地将利刃直扎入自己的心脏。
只可惜……不能和你一起看雪了……鲜血飞溅而出时,她终于力竭而倒,漫天血红飞溅中她的神志渐渐模糊,重重吐出了一口气,眼睛不受控制地合起,终于结束了。
遇见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这辈子也值了。
她嘴角的一丝笑意凝固在眼前一双倒影深深的眸子里。
那眸子深邃黯淡,满地黄沙中唯有她一身白衣洁白,是他眼里唯一光芒。
而如今,光芒也终将熄灭。
她的眼泪终于毫不顾忌地汹涌而出,你在这里,能死在你怀里太好了,那原是她被掳获后都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她用眼神告诉荒木,此生无憾。
“可是我有。”他从喉咙里哽咽出几个字,终于无法自持,眼中大片水泽倾下,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日归来,我恨我自己没有陪你更久,我恨我自己甚至实现不了陪你看雪的承诺!阿焕他至少能为你而死,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什么都做不了!梦清,你……怪我吗?你怪我好不好……
梦清无法洞悉他此刻心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倦了,抬头看向天空,那片冷铁似灰白绝情的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兜头沸沸扬扬地洒下,如梦如幻。
轻如柳,白如棉,为了满足她此生最后一个愿望而落。
“荒木……雪啊……雪……”她突然拽紧了他的袖子,喃喃道,眼神里露出了欣喜,示意他看天,荒木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雪花在北风中席卷而来,轻盈灵动,旋转而飞,如同与天地共舞的一场绝世之舞。
今冬的第一场雪,在此刻降临。
他心里已经麻木一片,一路走来所有的血和泪仿佛都在此刻冻结成冰,再无处安稳妥贴地置放,他觉得自己仿佛要在看不见底的绝望悲伤中沉溺窒息。怀中的人安静地躺着,神色满足,再无声息。雪花扑上他的脸,随即融化滴落,如同无法留住逝去时光般,他奢求了那么久的幸福长安终究不再驻足,幸福如同镜中花,可遇不可求,终究抵不过一国破落,抵不过此刻一片空茫,抵不过一生阴阳相隔。
城内城外寂静一片,大雪笼罩下一片洁白,他仰头搂紧怀中已死的女子,怀抱如同桎梏。女子血染的白衣远远望去触目惊心的一点红,定格成永恒不灭的火苗。
----------------------------------分割线-----------------------------------------------------
自此荒木篇就结束啦~
接下来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哦~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