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你发什么呆啊?”锦刚刚结束了最后一场赌局,异常兴奋的冲过来就捶了荒木一拳。此时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远处已经出现了第一丝乳白的晨雾,千花盛世的客人大部分已经走散,舞姬也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整个大厅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嗯?”荒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再过一刻天就完全亮了,我们该关门了。”
“对啊,想上去坐一会儿么?”锦赢了钱,也变得体贴多了,“你不最喜欢这个时候了么?我来关门。”
“好啊。”荒木没有拒绝,“待会你上来找我,我们有任务了。”
太阳就快要升起了吧,此刻从千花盛世二楼的檐角下看下去,整条街上空空荡荡,再无影子。荒木独自一人默默坐着,吹着晨风,感受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尽力朝着东方远眺,真是可笑啊,明明已经是死躯,为什么还那么向往光明呢。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眯着眼望向太阳,朝着越来越盛的朝霞伸出了手,远处的云朵已经发出了刺眼的金色光芒,就在太阳完全从山后升起的那一瞬,在完全接触到那光芒之前,他的手指猛的一颤,整条妖鬼巷又重新归于漆黑。日光结界已经开启,荒木的手指无力的垂了下去,就算再如何努力,也触摸不到任何一丝光亮了吗。
“结界开启了。”不知道何时锦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身为鬼,我们是和光明无缘的。”他有很多次看见荒木独自一人在天将明时坐在这里看日出,而每次荒木努力去触摸晨光时总让他于心不忍,“这只是我们的宿命罢了。”锦走到荒木身边坐下,“最接近光明的时候就是希望完全破灭的时候。”
“宿命?”荒木低低重复了一边,抬头看了看此刻漆黑的天空,“锦,你相信宿命吗?”
“嗯。”锦回答到,“曾经是不信的,但是死了这么些年,也慢慢相信了。如今的我们不就在饱尝着宿命的滋味么。就像那天空,你明明知道结界之外有另一个世界,光芒万丈,但是你却无法突破这束缚。呵呵。”锦笑了笑,“你只能看着,无力抵抗,内心知道自己还活着,但是又还有谁知道呢?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在乎。”
荒木的眼神复杂,“我们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锦抱歉的笑了笑,“我不知道什么是活着,荒木。我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活过。对我而言生死不是对立面,而只是同一个归宿罢了。”
屋檐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荒木和锦各怀心思的坐着,片刻之后,荒木打破沉默说道:“我们该去人间走一趟了。”
虽然鬼界和人界共处于同一个空间,但是各自恪守着严格的规矩。如同妖鬼巷一般,共有空间处于结界之内,人界鬼界皆有着众多法师撑起的强大结界,维持着平衡,是以人鬼无法自由的通行两界之内。当然,这绝对不针对此刻在美人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弹着琴的川十一。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单调的琴音断断续续的响着,川十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手指间或拨动着细如发丝的琴弦,手腕伶仃,只松松系着一串金色链子。
已经禀报完要去往人间的理由,然而川十一却没有任何表态,荒木和锦面向着她站着,心里却有些紧张,不知道她是否允许,长时间的沉默后,锦忍不住问道,“我们到底是能去不能去?”
话音刚落,一旁的荒木就责备的瞪了他一眼,这臭小子还是那么没长进,他暗自骂了一句,但是希冀的看了川十一一眼。
还是只有琴音,川十一连眼皮都没有抬,终于开口到,“看来你还没有长记性啊。”
她说的轻巧,但是锦却无端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他还能起的话。他立马改了幅笑脸道,“那不是怕我们站在这招您烦嘛。我们只是去找几个新人进千花盛世而已。再死下去可就没有人了啊……”
“那就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去找。”川十一不耐烦说,“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看看大而空荡的房间和她那副懒散的样子,锦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到底在忙什么,但还是赔着笑脸说,“也不是随便抓几个人就能完的啊,还得趁这里的舞姬死绝之前教她们跳舞啊,我和荒木都是大老爷们儿,那些舞姿是跳不出来的……要是没有舞姬,千花盛世就……”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锦连忙噤声,慌张的看了川十一一眼。
川十一的眉毛挑了挑,“千花盛世就怎么了?”
锦心里“咯噔”一声,老天保佑啊,他差点无意识的说出了……这下子那个死女人肯定又要狠狠的修理他一顿,说不定比上次还惨……正当锦纠结于要不要干脆潜逃的时候,荒木看着川十一的眼神不对,连忙开口圆场到,“千花盛世的鬼气就下跌了……”
“唔?鬼气?”听见荒木的话,锦皱了皱眉头,在他还没理解荒木的意思时,川十一已经笑了起来,他不由得稍稍放心下来,感激的瞅了荒木一眼。
“哈哈哈,想不到你还会说笑话。”川十一忍俊不禁,“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我就让你们去吧。”
“谢谢。”荒木和锦立刻齐声说道,单膝跪地便要退下。
“慢着,”川十一突然从榻上站起来,一瞬便站到了他俩的面前,“这次去人界不比往常。虽然你们不是第一次去,可是这次千万要小心。”她的眼眸深深,看不出有什么隐藏在那双瞳仁之后,“这个拿去。”她的手心里,是一只不过寸大的巫毒稻草人,她将它放到了荒木手里,继续叮嘱到,“若是发生什么事,就找我。”
她难得的这般郑重其事,荒木反而觉得有些不自然,锦已经大声的嚷嚷起来,“不过去一趟人界罢了,何必这么的……”后面的几个字是被他硬生生憋回去的,因为川十一的眼神已经阴森森扫过来,突然动如脱兔,轻松的捏住了锦的一只手臂,不过略微加力,锦已经大声的嚎叫起来,“痛痛痛痛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个死女人居然真的用灵压压他,不过片刻他的臂骨就会碎了吧。他一边用灵压护住自己的手臂,一边大声求饶到,“放了我吧!”
“哼。”川十一甩开了他的手臂,冷哼到,“你认错到快。”
“是啊。”锦揉着自己手臂,哭丧着脸说,“姑奶奶你再用力点我的手就断了。”
“断了就断了。”川十一的口吻里满是威胁的意味,“锦,知道太多事也不好。下次再口不择言,断的就不是你的手臂了。”
“知道了。”被她的目光扫的一阵发寒,锦连忙捣头如蒜,“下次再不乱说。”
“云珐。”川十一拍了拍手,侧帘里一个袅娜的身影走出来,侍女手里的托盘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瓶,待走到川十一面前时,低头将托盘举高,同时毕恭毕敬的说到,“主人,请检查。”
“不用看了,直接给他们吧。”川十一挥了挥手,“下去吧,你们知道去哪儿。”
不再多说话,从侍女手里结果那个洁白的瓷瓶,荒木和锦低低的鞠了个躬,退出了屋子。
“呼,真是吓死我了。”一奔出四楼的黑暗空间,锦回头看了看恢复光滑的墙面,装模作样的吐了一口气,“那个死女人每次都折磨我。”
“谁让你老是说不该说的话。”荒木淡淡的接了一句,不停的把弄着手里的巫毒稻草人,同时回想着川十一刚才奇怪的眼神。
“哎呀,习惯了嘛。我就是不会说话啊。”锦大大咧咧的拍了荒木肩膀一下,抢过他手里的巫毒稻草人,仔细的看了看,巫毒稻草人色做深黑,编的异常坚硬,然而胸口却有着个血红的印章,那个“川”字虽小,却写的铁画银钩,霸气十足。“唉,不过她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随手把稻草人又扔给荒木,锦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仅没有狠整我,还和我们说了那么多了什么注意安全的话,这根本不像她嘛!”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荒木转了转手里的稻草人,小稻草人黑漆漆的眼睛正好对上他,一瞬间他竟然有些失神,觉得好像看上了川十一的眼神一般,都是那样的漆黑深邃,琢磨不透。
“嘿嘿,”锦突然不怀好意的捶了他一拳,笑嘻嘻的说,“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啦。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诶。”
“什么玩笑?”荒木不解到。
“喏,就是鬼气那个啊。超冷的诶。”锦作思考状,“不过至少救了我一命。说起来,”锦的表情兴奋难耐,“说起来……”
“什么?”
“嘿嘿,那个死女人是不是喜欢你啊?”锦笑哈哈的,“你看那么冷的笑话她都笑了……”
“想太多!”荒木不冷不热的撇下一句话,加快了步伐,转眼就出了他视线,“傍晚,老地方。”
“哼,连玩笑都开不起。”锦郁闷的嘟囔了一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屋里水声潺潺,川十一百无聊赖的扒着手里的彼岸花瓣,突然间反手挥出,彼岸花上凝结着她的灵力,带着呼啸的风声破空直飞向屋角。
然而却没有臆想中击中什么东西的声音,屋角渐渐浮现出个人影来,指间夹着那朵彼岸花,“今天的你,似乎不太一样。”身形笼罩在血红的斗篷里,夜魅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有什么不一样的。”川十一问,“你偷听了那么久,我懒得和你打招呼罢了。”
“你早就注意到我了?”夜魅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那你为什么不早逼我出来?”
“无聊。”川十一闷闷的用脚踢着水池里的水,“耗你灵力罢了。”
“哼,那你为什么现在又逼我出来?”夜魅哼哼了一声,“恶毒的女人。”
“因为我说了无聊,用灵压压你你也不现形,没劲。”川十一说道,“看来最近你的灵力又大有长进啊,压了你那么久你的灵压动都没动。”
“谢谢夸奖。”夜魅得意的说,“因为我怕你发现嘛,所以把灵压压倒最低了,不然你不一下就发现了。”
“我还是一下就发现了。”川十一白了他一眼,“你少得瑟。”
“你真是太没意思了阿川。女人要是都像你这样,唉……”夜魅伸手拉下了斗篷的帽子,一头银色的长发笔直的散落下来,衬着他的红色斗篷,异常显眼。他的面容苍白,清秀的让人无法一眼判断出他的性别,诡异妖媚,然而狭长的双眼里透露出的那一丝阴暗狡黠的神色却又明白的告示了他的性别。
“可惜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川十一。”她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我知道。”夜魅走到她身边坐下,用双手支持着身体向后仰着,舒舒服服的说道,“你之前是不是担心了?”
“什么?”
“让你们店里的那两个小子去人界。我都看见了。”夜魅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阿川,你想谈一谈吗?”
见惯了夜魅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偶尔认真起来,川十一有些不习惯,她蜷缩起身子,抱着膝盖,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担心他俩还是在担心最近那个黑衣人?”夜魅却一语道破她的心事。
川十一惊讶的挑了挑眉毛,然而很快又平静下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呵呵。”夜魅笑了笑,“这妖鬼巷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只有我关心和不关心的。阿川,那不是他。”
“你……”川十一一时语塞,“你怎么知道……”
“在你眼皮底下杀了那么多人,你迟迟不动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原因了。”夜魅说道,“怎么样,不用魂不守舍了。今天晚上我们就看看他的真面目。不然你也不用特意把荒木和锦支出去了,你给他们的那瓶血只怕不够支撑到他们回来吧。”
“……”川十一将身子缩了更紧些,不说话。
夜魅没有勉强她,他看了眼川十一,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流露出这么孩子气的姿态了,夜魅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她说,“今天晚上。”声音虽小,但是却一如既往的坚定,川十一又恢复到他熟悉的样子,眼神果断,她看着夜魅,又缓缓重复了一遍,“就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