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十一说的云淡风轻,这边童子却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他抓耳挠腮想找出一个解决的好方法的时候,仿佛看够了这场闹戏一般,一群彪形大汉中弱质翩翩的少年终于慢悠悠开口道,“我们走。”
“去……去哪儿?”老二愣神了一下,呆呆问道。
“下一个包厢啊。”楚肆的声调懒洋洋地,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扇紧闭的房门,“人家不让我们进,换一个不就是了?”
“可可可是……”老二一不小心结巴了,心中忍不住纳闷道,这不符合堂主的性格啊!他哪一次不是非得得到最好的才罢休?今日居然这么好说话?
“可是什么?”楚肆反问道。
“可是……这个……”老二一时词穷了,“可是平常没见你这么好说话啊”这句话在心里翻滚了千百遍就是不敢说出来,只好感叹今天时运不济。
见他这般情景,楚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仿佛开玩笑般地说,“这么点事,你们这里争来争去僵持不下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是要让我累死在这里么?我还真没看出我养的是这么群没用的手下。”他的口气虽然轻松如玩笑,却仍免不了夹带上了一丝锐利和威严。
“堂主!”黑鬼七旋齐齐一震,被堂主的目光一扫,立马单膝跪地,深深俯首下去。
楚肆无言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那一刻文弱少年眼里有什么厌烦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很快被压下,他看向呆立一旁的童子,冷声道,“带路。”
这么点小事,何必和川十一闹开?
从方才童子吞吞吐吐的言行中,楚肆心里早已经明白包厢之中是何人,只是何必这么快说破呢?他心中自有计较,反正迟早,川十一你都跑不掉。
他沉默地握紧了手心,眼神里墨色汹涌滔天。
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座椅挪动的声音,云珐仿佛松了口气般,“终于走了,真讨厌。”
“……”川十一没有接话,眼神里平静如同暴风雨来前的天空,看不出一丝情绪,心却如同明镜般透明澄澈,当年她避而不见,而如今却是不得不见。只是如今这番相见,世事纷乱,物是人非,是否又会搅起惊天骇浪,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再度打破?
就算终究逃不过这道劫数,川十一握着茶盏的手指有些微颤动,随即很快稳如磐石,她也尽力将自己救赎,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川十一,她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自己。
哪怕是你……也不行。
她平静抬眼,波澜不惊地扫过底下嬉闹人群,嘴角微弱笑意涌现。
欠了别人的,她自然会还。
只是别人欠了她的,她也会变本加厉讨回来。
这一夜,风起云涌。
多年未见的故人,怀揣着各自的目的不约而同来到千花盛世,深藏城府,哪怕内心汹涌滔天,表面却依然不动声色饮茶,将所有一切过往回忆和未来隐藏在唇边浅浅笑意中,和着滚热茶水饮下,清香扑鼻,却不知到最后是暖了谁的心腹。
谁都在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契机,牵扯出所有前世今生的爱恨苦痛,笑意中纷争眼泪。
谁都在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结局,让所有过往在现时现世燃烧殆尽,渡劫后安然离开。
舞姬已经陆续上台表演助兴了,正准备下一个节目中登场的湉夏和朱儿凑在一边小声地咬耳朵。
“今天的客人居然有这么多?”朱儿好奇地将绢丝的幕布拉开小小一个角,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结果发现千花盛世居然爆满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鬼呢!她连忙小心地将幕布复又合上,对着湉夏道,“外面都坐满了!好大的阵仗!”
“有什么好吃惊的?”湉夏不以为然道,“千花盛世的生意一向好。”
“今天不是一般的好,是相当好,非常好,不得了的好啊!”为了对湉夏略显冷淡的口气表示不满,朱儿的表情立马夸张起来,“要我说,还是我们主人的吸引力大,这不,她都还没露面呢,闻讯而来的鬼倒是不少。”
“……你不是说她要来看我们演出么?”湉夏坐在一旁看着戏本子,看着喜笑颜开的少女,无奈地提醒道,“为了在她面前不忘词丢面子,我看你还是先背背台词吧。”
“放心啦。”朱儿大而黑亮的眼睛透着一丝狡黠,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肯定会好好表现的!”
“快快快,准备上场了!”幕布冷不防地被掀开,蕊凌一身盛装急忙忙地小跑着进来,她显然是刚刚表演完,脸颊上还透着红晕,话语间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但是毕竟是千花盛世的花魁,即使是仓促间也少不了一抹风韵。
“蕊凌姐姐,你看见主人了么?”朱儿笑嘻嘻地凑到花魁身边问道。
“没有啊。”蕊凌一边喝水一边笑着打趣道,“你看起来可比外面的客人着急多了呢。”
“什么嘛。”朱儿拉长了声音,略带着撒娇的口气道,“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姐姐美还是主人美而已嘛,说不定姐姐会更胜一筹哦。”
“这哪有可比性。我一定输了嘛。”以往盛气凌人的花魁此时却难得地谦虚了起来,然而话虽这么说,心里是喜滋滋的,隐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自从她进了千花盛世以来,一向被夸赞成最美的人,对自己的美丽自信满满,还未对谁真正服输过呢。不过毕竟是主人,所以表面上多少还是尊敬些好。于是此刻朱唇轻启,眼波流转,“你这孩子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快准备准备上场了。”
“嗯。”朱儿应了一声,回首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湉夏道,“小夏,走了。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朱儿在前面摩拳擦掌,湉夏却一直未曾说话,此刻才缓缓站起,理了理衣襟,对花魁微微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跟着朱儿一起走上了舞台。
湉夏和朱儿演的是一出极为凄美的爱情故事,湉夏做女角,朱儿则反串男角。两人已经演了不下百次,娴熟不说,配合得也极为默契,古琴醇厚悠远,溶溶如荷塘绿水之夜,箜篌清越空明,泠泠如高山流水透亮,极易将情感带入,一时间周围的喧嚣小了下去,看客们都情不自禁地沉醉在这个凄美的故事之中。
云珐虽然来千花盛世已经很久,只是平常都待在密室里,不曾出来,更不曾看过这般动人心扉的爱情故事,立马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半天才好似从情节中抽离出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呆呆地问道,“主人,爱究竟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真的和故事里一样美好?”
“呵呵。”川十一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贝齿,云珐年纪尚幼,当年她收留她时,她不过十五岁,尚未品尝过爱的滋味,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种幸运呢。川十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世人道,爱如同刀口舐蜜,你觉得美不美好?”
“可是……”少女眼里更多的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来,指着舞台上琴瑟相悦的两人道,“他们分明那么美好啊。”
“那是假的。”川十一懒洋洋地开口道,“你未曾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有些东西的滋味,还是一口都不要尝的好。”
“是么。”云珐将信将疑地说,虽然很相信主人,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那么美好啊。”
却不料被川十一听见,她的嘴角绽放出一丝略带残忍的笑意,道,“不信么?接着往下看吧。”
爱,是一种多么催人心肺的东西。
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但是眼前的少女却依旧天真,怀揣期待,她看着她专注而虔诚的表情,如同透过镜花水月悄悄窥见了某世的自己。
这样……傻么。
她悄悄捏紧了手指,白皙的手背上隐约可见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