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颜极盛,此刻明媚一笑,似乎阴暗的感觉也无,看的无来由便让人心里一暖,直叫他想起百年前白衣胜雪活泼伶俐的小师妹来,漠离看着她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不易察觉的动了一动,随即便被喜悦淹没,笑道,“就算几百年过去了,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兄吧?”
喜乐刚刚缓过劲来,在一旁听见了这句话,忍不住又吃一惊,只怕没有把眼珠瞪丢出来,眼前这个不是川十一么?她是妖啊!什么时候又成了漠离师妹?这样说来,他的眼珠从川十一的脸色滴溜溜转过,她岂不是是他师姐了?
川十一冷不防听他提起过去的事,脸色略微僵了一僵,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漠离笑意淡淡,“师傅也让我来问问你好。”
“师傅?”川十一的眼前蓦然浮现出一个老者的模样,一把雪白的长须胡子,总是笑眯眯的,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想起了,只是……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声音徒然冷了下去,“他是想让你看看我死了没吧?”
“你就告诉他,弟子身在冥界,已经是死人一个,何必假惺惺的牵挂。”
“我始终不明白……”漠离叹息,“当年你为何……”
他的话还未说完,川十一便打断了他,毫不掩饰地凝视着他的双眸,认真问道,“漠离……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后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她虽然变了,可是此刻望向他的眼神却是坦诚一片,漠离深深望进她的眼睛,“是两百年前吧……你和我……”
他还欲说些什么,川十一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的手指在袖中痉挛般地掐紧了,他果然已经忘记了前世的记忆。
她的喉咙微微泛苦,原来这么久过去了,面对他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依然没有放下,今日来找他……是不是错呢?
她该放了他的。
她压下喉间的苦涩,淡淡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来妖鬼巷肯定不止向我问好那么简单吧。我很好奇,是什么能惊动你来鬼界。”
“也没什么事。”漠离的脸色有些微不自然,“两百年了,我想见见你。”
“……”川十一一怔,苦笑道,“两百年前你可不会说这种话。”
“十一,当初你为何不重入轮回?师傅他说,你是自愿留在冥界的,是这样吗?”漠离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连喜乐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平日里这家伙总是把喜怒都隐藏在面无表情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流露真实感情。
“他是这么说的?”听出他口气中的怒意,川十一笑道,“是了,若是他这么说,我便是自愿留下来的。”
“可是……十一,你现在要不要和我回去?”漠离看见她的笑容,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凄凉意味,心里不由得一紧,“你不是最怕黑了么?这里天天是黑夜,你如何受得住?”
“……”川十一避开了他的目光,仰头看着夜空中巨大低低悬挂的月亮,声音倒是平稳,“我已经习惯黑夜了,两百年,多少我也该长进了吧。”
“你……”漠离心里一窒,有什么话生生卡在胸口,却是无言。
“漠离。”她轻声唤他。
“嗯?”漠离应声道。
“这是你这世的名字?”她笑得纯真明艳,却有些捉摸不透,“真好听。”
没有再留恋也没有一丝预兆,川十一的身影在他面前忽地远去,只听见她的声音冷冷传来,“我不想与你做戏下去,那些话,你莫以为它能骗我第二次。”
“十天之后,你离开妖鬼巷。从此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与你,并无瓜葛。”
背过他走了好久,她的嘴角依旧微笑着,然而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瓦解。
“漠离……莫离,”她小声地喃喃重复道,“莫离莫弃,莫失莫忘,真好。”
抬头仰望了一眼夜空,他此刻也和她一样站在夜色中吧。
只是很快,他就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那个世界充满阳光生气,繁华似锦,只可惜离她却是毕生无法抵达的距离。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轻轻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没有一丝表情,“回去?我们都回不去了呢。”
既然你已经遗忘了那一世,又何必再记得我。
你记得我离开你,却不记得你以一种惨烈至极的方式将我驱逐。
为何还要生生不息的相互折磨呢?
我宁愿你不再记起。
空气中氤氲的香气迅速消散,如同她一般来去匆匆,漠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不易觉察地黯了一黯,回过头来却神色平静,与平常无异,丝毫不见先前的深情款款。
“这、这这这、”喜乐之前激动的都结巴了,心想这是挖到了一个多大的八卦啊,可是一对上漠离毫无表情的脸,又有些不解,“你和川十一原来还有这么些事啊?”
“嗯。”漠离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你刚刚说,她是你的师妹……”喜乐试探着问道,“难道他就是师傅有一次说漏嘴提起的那个极具天赋的女弟子?”
“是。”漠离回首,“按理说,你还应该叫她一声师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那她为什么……嗯……”喜乐搜肠刮肚地找合适的词,问道,“不入轮回呢?”
“那是她的选择。”漠离的口气平静,阻止了他接下来的问话,“走吧,该睡觉了。”
“喂喂喂……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喜乐嚎叫着追上去,“两百年前你和她怎么了啊?是不是你始乱终弃啊?桃花脸我就说你是个扫把星,那么好的姑娘你都敢甩?”
“……“漠离只顾埋头行走,不顾喜乐在旁叽里呱啦的埋怨,思绪万千,全部都围绕着一个人的身影。
十一,你真是变了呢。
连我的话,你都不信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月色清亮,犹如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刻。
他隐约觉得,或许十一并不像师傅所说的那样,是自愿留在冥界的。他不记得的那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锁骨下方隐隐发疼,仿佛有烈火炙烧一般,不由得伸手捂住胸口,紧缩的眉间露出一丝痛苦神色来。
--------那里原本烙着,和她一般的印记。
“没想到你真的会让他走。”夜魅的唇角微微翘起,笑着望向川十一,“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呢。”
川十一“哼”了一声,“我性命攸关的时候不见你,这会儿跑得倒是够快。”
“瞎说什么,”夜魅啧啧道,眼里却满是调笑,“一个卖灯笼的都能让你性命攸关,那我岂不是要时时刻刻贴身保护?”
“少来,”川十一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毒牟王。”
“毒牟王又怎样?”夜魅不以为然,“这妖鬼巷里能奈何得了你的能有几个。”
“不过这次是多亏了楚肆,”川十一若有所思道,“要不是他及时提醒我,我还以为一开始出手的是你。”
“嘁,”夜魅不满地把头扭向一边,“要是是我,早就把画堂鬼都给废了,哪里来的那么好脾气和他们废话?”
“是了,”川十一哑然失笑,“到时候你再和楚肆大战一场,杀得个刀光剑影片甲不留……不过你们要是打起来,到底谁赢谁输呢?”
川十一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笑吟吟地看着他,夜魅撇撇嘴,冷哼道,“我和他一时还打不起来,你倒是多担心担心漠离吧。依楚肆的性格,他们打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有十天他就走了,这十天我不会让楚肆给他找麻烦的。”川十一收起了笑意,咬了咬唇。
“你啊!”夜魅毫不留情地在她脑袋上一敲,“就是不长进!当初真应该让你喝忘川水的!”
川十一吃痛,抱着脑袋正欲还手,却只见他一挥斗篷,凭空便消失了,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中飘荡。
“阿川,我们已经死了。”
川十一站在满室明亮的烛火中,神色归于默然,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