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言为化解尴尬,自告奋勇地说道:“这路途漫长,不如我为你们说个故事吧。”
苏平安拍手称快,“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说起来,这个故事还和一本武功秘籍有关……”白清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他在苍穹山上听来的故事。
那还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人人称他为桐先生。
那年桐先生一人一马,白衣青衫来到此地。他终日戴着一枚银质面具,上面镂着精细的花纹,面具下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像一个神秘的谪仙人。他住在有成片梧桐树的鹭园里,写书为生。
花凉姑娘常常会去找桐先生,花凉姑娘牵着一匹叫踏雪的马,她将踏雪栓在园子外的篱桩上,隔着篱笆偷偷看桐先生,他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绿粽。
那天是端阳节,是花凉姑娘和桐先生过的第三个端阳节。花凉带了一壶酒,缓缓走到桐先生身边。
花凉和桐先生都喝醉了,花凉让桐先生帮她写一个故事,说是她真实经历的故事。那是花凉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桐先生答应了花凉,他在花凉的眼睛里见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坚定。恰在此时,篱桩旁的踏雪突然昂起头颅,长鸣了一声。
白清言说着停了下来,似乎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也好缓缓气。
苏平安冷不丁问道:“梧桐树?岂不是我们在江府住的桐花小筑里的树?桐先生喜欢桐花?桐花味道不怎么好闻啊……”
“不是,苏姑娘,你的关注点怎么会在这里?”白清言诧异地看着苏平安。
沈游打趣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她嘛……”
白清言略显尴尬。
苏平安忙道:“白公子,你接着说故事吧!”
沈游有一些失望,他本以为苏平安会和他拌嘴的……
这想法在沈游心里一闪而过,等他清醒过来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沈游啊沈游,你这不是求虐吗?”
白清言又开始讲起故事来。
花凉见到克沉时还未及笄,那时她爱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将头发绾成两个小花苞的形状。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花凉的床帐里飞满了萤火虫,那是她带着丫鬟偷偷去捉的。萤火虫在床帐里上下飞舞,花凉咧着嘴,照着有光亮的地方,指尖轻点。克沉就是那时候闯进去的,他将桌椅弄得“叮当”响。
克沉是一个杀手。
花凉将脑袋从床帐里探出去,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他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站在床前。花凉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他的眼睛也眨了一下,像蜻蜓掠过荷叶一般,睫毛轻颤。然后他把一柄未出鞘的剑横在花凉脖子上,“不要说话,给我拿药来。”声音暖软如桃月清风。
花凉乖巧地点点头,将床帐拉开,蹦跶下床去。那时满床的萤火都飞了出来,一闪一闪地,将二人包围了。花凉将金疮药递给他,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里也闪着光,像萤火一样,忽明忽暗。
“你为何盯着我?”他看也不看花凉一眼,一把撕开肩上的衣衫,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白白的粉末竞相往伤口上跳跃飞舞,仿佛下了一场连绵的雪。花凉突然伸出手将他脸上的面巾除去,“我想你是很好看的!”
时间片刻静止。粉末停止跳舞,萤火忙着闪烁,他那苍白如玉的脸上发出一圈黄澄澄的微光,睫毛扑闪。“哇!”花凉惊喜地叫出声来。他白了花凉一眼,从花凉手中夺过面巾,重新戴在脸上。
“我叫克沉,下次我来取你性命。”他淡淡地说着,然后跃出窗外。
花凉跑到窗边,朝外张望着,屋外漆黑如墨。一捧萤火虫飞了出去,很快就在夜色里散开
沈游打断白清言的话,“我说白公子,知道你学识高,讲个故事也不用这样卖弄吧,你看你这都说得什么玩意儿,闺阁小说?”
“白公子,别理我师父,你继续讲,我爱听。”
白清言轻轻笑了笑,又开始讲起来。
第二天花凉一醒来就被丫鬟告知,院墙那边的王老爷昨夜被杀了。
花凉没出声,她想起了昨夜那个好看的黑衣人。“我叫克沉,下次我来取你性命。”
花凉等了好久,克沉没有来。
次年三月,花凉及笄。她站在桃花树下,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但身段却出落得愈发窈窕了。花凉的花苞头被姐姐解下,一柄坠着流苏的簪子如蝶一般飞上发端。姐姐捏一捏花凉的手,嫣然道:“妹妹也要如姐姐一样,嫁给自己歆羡的人,才会幸福。”花凉用力地点头。
后来花凉在她娘亲的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她爹终于妥协,怜爱地将她扶起来,“你去找他吧早点回来”
从此,花凉便踏上了寻找克沉的路,寻找那个她一眼就相中了的人。
单纯的花凉,不谙世事的花凉,在花光了盘缠后沦为了脏兮兮的小乞丐,被克沉从一个乞丐窝里捞出来。克沉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雌雄难辨的小乞丐,她穿得破破烂烂的,但一双大眼睛却晶晶亮亮,直愣愣地看着他。克沉敲了一下花凉的头,冷冷地看着她,“小叫花,你在找我?你逢人便打听我,我名字都传到妓院里去了。”花凉“哇”地哭出声来,一头扎进克沉怀里,“克沉我终于找到你了呜你说好要去找我的”
克沉低下头去,看着怀里哭得伤心的花凉,他伸出手去,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开。“是你——”克沉心里“咯噔”一下。花凉抬起头来,“噗嗤”一声笑了,“克沉你越来越好看了。”
后来在一家客栈里,克沉不解地看着花凉,“我说我会取你性命的,你是上门来送死?”花凉大口地吃着拉面,囫囵道:“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我是杀手,杀手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死了。至于你——”克沉摸摸花凉的头,“看在你笨头笨脑威胁不了我的份上,饶了你罢了。”说着克沉笑了起来。花凉第一次见克沉笑,他的眼睛像两轮弯弯的小月牙。花凉的脸开始发烫,忙一头扎进碗里。
既然找到了克沉,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可是克沉会轻功,还有一匹叫“踏雪”的千里马。花凉什么都没有,她连一头小骡子都买不起。可是她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克沉,就算脚底都磨出血,跑到气喘吁吁生无可念。
恍兮惚兮间,耳畔呼啸过一阵清风,花凉随即感到腰肢被揽住,身子飞了起来,眨眼间就到了踏雪的背上。花凉被克沉紧紧箍住。克沉紧抿着唇,手提着缰绳,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花凉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坐直了身子,转过头去往克沉脸上啄了一口。香香软软的。
克沉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花凉拎起,扔下马去了。
白清言讲到这里,苏平安不禁想起了自己被丐帮人掳走时的样子,那时她也成了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可是她没有克沉,只见到了冯雨和小满。
白清言道:“克沉他是个武林高手,是藏剑山庄的庄主,早年间专干杀人的买卖。”
克沉年少气盛,得罪了太多人。那日是七月初七,历书上写着“诸事不宜”。克沉的仇家在那一日相约上门。
花凉还一无所知。她捧着和克沉一起做的花灯,在河边翩翩起舞。
花凉等了好久,才等来了克沉。他穿着宽大的黑袍,挺直地坐在踏雪背上,神情肃穆,不可侵犯。花凉欢喜地跑上前去,“克沉!克沉!”克沉粗鲁地抓起花凉的手,一把将她拉上马,并用绳子将她捆上。“克沉!”花凉挣扎着大叫。克沉沉着脸,不理会她,纵身跃下马背,然后用力拍了下踏雪。踏雪嘶鸣一声,回过头来看了克沉一眼,飞快地跑了。
“哒哒”的马蹄远去,花凉的背影化成一个小绿点。克沉咳嗽一声,双膝发软,瘫倒在地。他一把扯掉宽大的黑袍,露出血迹斑斑的白衫,腰间还涌着血,一朵妖冶的红花膨大、怒放。克沉强撑着站起来,抽出腰间的长剑,向后面黑压压的人群走去
水声轻响,河灯远去。
克沉被关进一间小黑屋,与一屋毒虫为伴。密密麻麻的虫子爬满克沉全身,它们贪婪地吸食着克沉的血与肉,克沉在疼痛中睡去,又在疼痛中醒来。
“他连一条死狗都不如了,送他上路吧。”
两个懒惰的小喽啰嫌挖坑费事,顺手把克沉扔下山崖。克沉在山间飘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透过眼缝,他见着了久违的万里晴空。“永别了,花凉。”克沉沾满血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来……
苏平安大惊道:“克沉就这样死了吗?”
白清言摇摇头,“他没有死,否则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我真正想说的还没说到呢。”
沈游开口道:“克沉便是桐先生吧。”
白清言向沈游投出钦佩的目光,“沈公子所言甚是。”
苏平安目瞪口呆,忙问道:“为什么克沉是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