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匕首还留在伶仃岛上,沈游记得那把匕首很精致。
匕首的把柄上刻着一个“卿”字。
卿?
这是人名?
“有缘相遇,无缘相聚。有幸相知,无幸相守。”
沈游想得正起劲,一句怪异的话突然响彻在耳边。
老板突然站到了他面前。
“这位公子,我没有开这酒馆以前,以算命为生,我看出来了,你心里很苦,你今晚所做的一切都很反常。”
沈游盯着老板看,摇头道:“我不苦,今晚所做之事也不反常。”
“别再狡辩了,你瞒不过我,你手上沾过血。”
沈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道:“你眼力真好,这上面确实沾过血,是该死之人的血。怎么,难不成你想你的血也沾到我的手上?”
“哈哈哈,这位公子,我果然没看错你。这长夜漫漫,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听我给你说个故事。”
老板用一双精烁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游看,仿佛要将他灵魂看穿。“这个故事与你有重大关联,你非听不可。”老板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我最讨厌别人命令我!”沈游厌恶地看了老板一眼,左手微微抬起。
然而还未等沈游施展功力,一股热气居然覆盖在手掌上!是那老板,老板的内力!
沈游眼里闪过一丝惊奇,这老板不知是何来头,内力惊人。
“公子还是静下心来听听我的故事吧。”老板笑眯眯地说道。
“这是一把剑和一朵花的故事。”
老板已经开始讲了,他相信沈游不会再拒绝听。
花,是一朵很平常的花,生于天地间。看着极寻常,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独一无二。花不知道寂寞孤苦了多久,有一天幡然醒悟,它不能在一个地方将嫩嫩的身躯熬到老死。
剑,是一把平常的剑。无主之剑。没有镶着花里胡哨的祖母绿或外公绿宝石别在纵欲过度的纨绔子弟腰间;也没有被翩翩白衣少年捏在手中于众山之巅划出闪电般的弧线;更不能在瘦瘦单单不苟言笑的黑衣剑客背上,和他的飘逸发丝缠绵。
花与剑于江湖相遇。
那是一个傍晚,天上有南归的大雁,忽悠忽悠地向红霞飘去,狭小简陋的客栈里处处弥漫着生活的气息,有鸡毛混合着蒜皮的味道,猪油炒素菜的香味也飘了很久。
剑倚靠在墙角,衣裳不知被谁扒了小半,露出光洁的脖颈来。安安静静饮茶的花鬼使神差地往墙角一瞥,如镜光滑的剑身,照着自己羞羞怯怯的颜。无端地,想走近,走近。
剑心慌意乱地,是谁在自己的喉结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而此时的花,紧紧地趴在剑身上,抱怨剑中自己的影子不漂亮。 看了一会儿,花欲起身离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同时听见有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是谁的剑?”“无名之剑”。“啪——”一声脆响,剑那褪下的衣裳已经被束了上来,脖子被紧紧裹住。
花眼前一阵漆黑。“完了,我不会出不去了吧!”花拼命地戳着剑,却没能得到回应,折腾累了便将脸枕在剑的锁骨上,硬朗却又温暖。她没能看到剑的嘴角往上勾起,笑得像无邪的孩子。
花与剑在马上颠簸了好几天,不知被带到了哪里。花满心期待着那个带走它们的人能把自己放出去,然而那人好像并没有这意思。花只得无聊地在剑的身上滚来滚去,和它胡扯,从天南到地北,再从江湖到宫廷。剑问到花名字的时候,花沉默了。“我不知道我的名字。”剑看着一脸委屈的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诶,我帮你出去透透气吧!”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剑身剧烈地动起来,然后一束光垂下来。花仰着头,看见了剑光光洁洁的脖颈,裸露在阳光下。花一下贴了上去。“好舒服的阳光呀……”
此后剑经常褪掉脖子上一小片衣裳让花钻出脑袋出来“透气”,有一天他很正经地对花说,“我是有一百个不想让你走的。”不过花没搭理他。他顺着花的视线望去,一男一女在案前共执一支笔。“一横,一竖……”
男子附在女子耳边,轻言细语。女子梨涡浅笑,似乎又带着诚惶诚恐。那大概是羞怯吧,剑这样想。然后剑忍不住问花,“喂,小花花,我们这样算不算耳鬓厮磨?”并没有得到花的回应。低头看,花已经睡得香甜。剑情不自禁地笑了。
那文文秀秀的菱窗外,苍穹纸鸢笑,燕啄青瓦泥。
花与剑发现院里的桃花仿佛在一夜间凋零殆尽的时候,江湖已经开始动乱了。
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那名男子了,倒是那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女子呆坐了一天后居然开始研磨写字。花指给剑看,剑望见了白手绢上的蝇头小楷,秀秀丽丽。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她竟是会字的,用心良苦啊。”剑这样说着。 花没有言语,只觉鼻腔涩涩的。
男子突然闯了进来。平日温顺的眉眼喷薄出无尽的怒火。剑连忙把花塞回去,赶紧入了剑鞘。女子突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夫君,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花,名曰“黏心”,极不起眼。但若是被它认定了的,它便会一直依附。”女子声音尖细,极是瘆人。
剑脑袋轰地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的花。花也迷迷糊糊地望着他。突然花与剑感到身子被腾空,正往上升。男子将剑高高举起,“唰——”“这把剑我从未出过鞘……”
随着男子话音落下,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盈,好像在静止中游走,眼前突然炸裂了一团水雾,飘飞,飞得越来越远,耳边隐隐传来的声音也很快没了……
被摔得鼻青脸肿全身阵痛的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胸口已经空荡荡了。
多年后,郊外的孤坟,白发苍苍的老人对来人讲了一个故事。最后,他哽咽地说,那年我向她拔剑,却不知道她早已毒入肝肠,她嘴角挂着殷红的血。她是一个不合格的细作,因为她从没害过我。可是我干了什么,我不信任她,我用一把从未出过鞘的剑,将她的心刺死了。
“我不要什么武林盟主,你们回吧……江湖,不该是一人的江湖。”
郊外的另一边,孩童挣脱掉母亲的手,蹦跳着,却不小心跌倒,手掌压着一朵从未见过的花朵。
“娘亲,这是什么花呀?”妇人抱起孩童,看了小花好一会儿,道:“这花,是黏心——诶,你怎么把它采下来了……”
与此同时百里开外的无名地上,那把立着的无主之剑轻轻动了动,它衣裳半褪,肤色却暗得没有光了……
一切归罪于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单薄的女子在漫天桃花雨中倒下,浅白的手帕飘飞至清秀小脸,那里曾经秋波流转,黛眉长敛。而自己那深爱着的小花,在男子用愤怒凝成的剑气下远去远去……
那时男子与剑同时流下泪来。一哭一泣,相离难相忘。
从缥缈的回忆里醒来,突然被一双大手覆上剑柄,剑听见了来人言语间充盈着的喜悦,“这下好了,儿子终于能有一把剑了……”
沈游等着老板的下文。
老板却开口问道:“你可知那朵叫黏心的花是何模样?”
“没听过,没见过,不知道。”沈游冷冷说道。
老板耐心地解释:“黏心花,花开无色,晶莹透亮,在恶劣的环境下也能很好地生长,种子随风飞,是一种漂泊的孤苦无依的花。”
沈游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并不认为你讲的故事我非听不可。说来也怪,我发现近来我遇到的人啊总喜欢拉着我和我说故事,还都是一些儿女情长的故事。你这更玄,那花和剑是都成精了吧?”
“我说这故事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儿女情长的故事,这故事我也是听来的,流传一百多年了,你有所不知,这故事是出自一位叫花凉的前辈口中……”
“花凉!”沈游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震惊的神色,又是花凉,怎么处处都有花凉?
“哦?看你这表情,想必你也知道花凉和克沉的事了吧。花凉前辈和克沉前辈二人之间的事当年可是轰动整个武林。”老板突然露出慈祥的笑容,“小游,我和你说这故事,自然与《花凉百剑诀》有关。”
小游?
沈游彻底懵住。他究竟是何人,居然敢称呼“小游”?
老板看出沈游的疑惑,缓缓说道:“小游,我与你爹是旧相识。你打一进来,我看见你额头上的彼岸花徽羽,便知道你身份了,所以才……”
沈游大惊,“您是我爹的朋友?那您是——”
“我姓徐。”
“徐……徐……”沈游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终于——
“虚空子徐无言!您是徐叔叔!”沈游又惊又喜,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上徐无言。
徐无言只活在沈游老爹的口中,沈游只当他是一个传奇,因为他爹说徐无言在年轻时便已退隐江湖。
“小游,你听我说,你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一睹《花凉百剑诀》的真容,最近江湖上传闻《花凉百剑诀》将要重现,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