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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昭愿:陌上花开缓缓歌 正文部分 第二十三章 明珠暗投玉心碎

安宁寺。

依山而建的百年古刹,座落于群山百峰间,巍巍依然。容缓拾阶而上,想着多年前夫人人这里一阶阶走来,一阶阶走下,然后在路边发现了雪屋中的自己。冥冥中,是不是安宁寺的神佛指引,缔结下夫人与自己的那一段缘分?

兰慧依靠着轻功先一步走了上去,先一步求见了一嗔大师,报上此来意图。然后,在容缓走到三十阶时,一嗔大师已然立身寺门前。

“老衲一嗔,等候容施主多日了。”

容缓行礼:“有劳大师,山中寒冷,大师不必出来相迎的。”

一嗔徐徐道来:“老衲受故人所托,等容施主前来已然两载有余。这片刻的相迎,只是对故人的一份哀思。”

容缓一怔。

一嗔转身:“容施主请随老衲来。”

容缓看着大师去向,意会到大师口中的“故人”正是夫人,前方是宝塔所在,也必定是夫人这两载的容身之地。

宝塔门前,一稚龄小和尚双臂平举一副墨黑殓盒,正容以待。

一嗔走上前去,面向殓盒双手合十颂一声佛号,回首道:“两年前的四月初五,储家公子来到敝寺,将储夫人的骨灰寄放于此,并有储夫人的亲笔书信一封,委托老衲等待容施主的到来,由容施主送储夫人入土为安。”

容缓一步一步向前,双手将殓盒接在臂中,如昔日夫人曾将小怪揽进怀内一般揽在胸前。

“夫人……”兰慧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一嗔肃然道:“储夫人信中说,容施主使她得以向上苍多要了八年的母女缘分,得享了八年的天伦之乐。半年前,储公子送来一副楠木棺椁,如今停在后山禅房内。如今逝者已去,就请容施主以人女之仪送储夫人一路好走,早往极乐。”

容缓指尖抚挲过冰冷的殓盒,问:“夫人在信中可有定下安葬之地?”

一嗔颔首:“敝寺后山松柏常驻,经年佛光沐浴,最适宜成为储夫人的安眠所在。”

“幻儿尸骨在贵寺早已有一地容身,不知如今可否与夫人合葬一处?”容缓问。

一嗔宽袖随风而动,主张万事随缘:“全凭容施主做主。”

“谢大师提点。”容缓看向兰慧,“我曾与夫人到过后山,有一处风景是夫人极为喜欢的,请兰慧姐姐去找山下找几位村民上山协助,我先去迎接幻儿尸骨。”

兰慧正待行动,一嗔大师体谅两个女子力弱,差了寺内两名武僧从旁协助,选地、挖墓、

入棺、抬棺、入土……两个时辰后,容纳了容奢与幻儿两副殓盒的楠木棺椁落入墓穴。

容缓跪在墓穴边缘,双手洒下了第一抔黄土,脸额叩地,兹此与夫人永别。及至坟茔堆起,墓碑树立,“慈母容奢之墓”诏告天下,从此,世上再无容奢。

“夫人,夫人……”有人跌跌撞撞打前面奔来。

兰慧首先看清来人:“兰心?是兰心?!兰心,我们在这边!”

兰心扑了过来。

两人抱头痛哭。

“你们为何这时才来?为何回得得这般迟?”兰心边哭边是痛诉,“我……一直等你们……回来……你们晓得夫人受了多少苦……夫人是如此尊贵的人……我眼看城主打了夫人耳光……呜呜呜……”

容缓莹眸微闪,将三烛香插入墓前香炉,再叩一首,道:“兰慧,兰心,向夫人告退,我们到山下找一处地方仔细说话,莫在此扰了神佛的安宁。”

兰慧、兰心会意,各自拭泪跪别。

下山时,已近日落时分,三人在山下找了一家民居,给了五十文借宿的铜钱,主人家便将整座小院让了出来。这种灾祸连年的岁月里,住在山下的农人最大的指望,便是这山上下来的香客,从来都是全力奉迎。

容缓立在窗前,与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遥相对立,听兰心讲述夫人临去前的所遭所历。

那时,容奢为送容缓离开平州,利用与安北部落几位夫人的友谊,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乱事引储运之亲自前往,也是在那一刻,她便料到必定此与储何彻底交恶,遂着手各项安排。而这其中惟一不曾安排的,是她自己的全身而退。

“缓缓走后,夫人和我说了许多从不曾说过的话。夫人说,她的人生早在嫁到安州的那一刻便已然结束,惟一活着的,是作为平州女儿的那一部分。那一天,城主从北方回来,梁州的来使已然等了他一段日子,因为接不到缓缓,两边撕破了脸大吵。随后,城主气势汹汹地从前院赶来。那时,夫人早早便安排大家退离,我因为被一事绊住走得慢了,受夫人吩咐藏在楼顶,被命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言声……结果,我看到那储何才一进来便给了夫人一记耳光……”

容缓目光沉沉,直面黑暗。

“然后,他便开始辱骂夫人,每一个字都不堪入耳,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不作一声。可是储何那个无耻小人好像因此更加生气,居然拿出了鞭子……夫人……呜呜……”

容缓手握窗栏,每一根指节皆泛出青白颜色。

“我着实忍不住了,正要跳下去,夫人开口:‘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吧?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与我何干?’那储何越发暴跳如雷,夫人依然不为所动。这时,储运之赶到,夺下储何手中的鞭子,扶起夫人。最开始,储何对那个儿子也是穷凶极恶的,夫人突然说:‘你最好对你的儿子好一些,因为他已是你储家惟一的男丁。你以为妻妾成群的你为何在幻儿之后再没有任何子女出生?因为你每日在府中所进的膳中皆有一味药,如今八年过去,你早已没有了生育能力。运之是你惟一的儿子,杀了他,你此生再无后人。’”

夫人连储运之也照顾到了。储何生性残狠,即使是亲生儿女,也少有怜爱。储运之至今所享受到的殊遇,皆因其是储家长子也是惟一的儿子,夫人为保其地,居然灭了储何再有子嗣的可能……储运之,你何德何能?

“储何当下自是不信,立马就冲出去找大夫验证。夫人便对储运之说了一些话,交了两封信,然后……夫人,夫人便死了,原来……原来夫人早已吞下了药……”

兰慧霍地冲到桌前,从行囊里抽出匕首,恨恨道:“我要去杀了那个混蛋!”

“站住。”容缓道。

“缓缓!”兰慧盯着兀自面对窗外的她,“听了这些,你还能忍得住?”

容缓徐徐回过身来,瞳光幽幽冷冷:“忍不住又如何?你如此进去,杀得了储何么?兰心姐姐的武功高于你,若是轻易便能杀了储何,又怎么轮得到你我?”

兰心含泪颔首,道:“正是,那个储何在夫人死后,不知是害怕夫人生前结交的江湖朋友,还是害怕容城主派来杀手,大大加强了城主府的戒备,我和夫人之前的侍卫都闯过几次,他们接二连三地搭上了性命。”

容缓沉痛闭眸,道:“储何一定要杀。”

兰慧把匕首扣在案上:“还是老规矩,缓缓负责想,我和兰心负责打,怎么做?”

容缓稍事沉吟:“明日须先到储府四近去看上一遭。”她目投兰心,“若是我们不来,你准备何时再闯储府?”

后者脸上尽是狠色:“两天后,储何大婚,我想混在参加婚宴的宾客中,趁乱动手。”

“大婚?”兰慧切齿,“那个无耻之徒!”

容缓心中一动:“储何纳妾是常事,大婚却不寻常。他是娶了哪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儿?”

“梁州城主的女儿,据说是个庶女。”兰心道。

“隔两年,安、梁再度结盟了么?”平州那边,已经早已得到消息了吧?容缓忽略心头的一点飘摇,“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婚礼上宾客众多,彼此也不是尽然熟识,加上我们熟知储府构造,隐身宾客中潜伏进府,算是一条捷径。”

兰慧摩拳擦掌:“就这么定了么?”

“明、后两日,还是要去实地勘察。”容缓走向床榻,“睡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兰慧、兰心有了这根主心骨,加上多日疲惫,沾床便睡了,

容缓背向二人,无声落泪。

第二日,三人早早便起,洗漱后尽着男装,搭了辆进城送柴的牛车再进安城。

容缓围着储何的城主府走了一遭,确定若是寻常情形,城主府的防备的确森严至极,几近无懈可击。正门前,人群来来往往,不时有些礼品抬进,门上喜联高悬,红绸盘结,果然是要大婚了。

“我们与梁州的宾客一起进府。”容缓道。

储何大婚之日,容缓涂得面颈俱黄,唇上粘须,其他两人一个为虬髯大汉,一个黑脸侍从,皆手捧重礼随行其后,三人衣着光鲜地等待在路畔,当梁州宾客经过时,随意与其同向而行,混迹其中,来到了储府门前。如容缓此前所说,城主府侍卫对于姻亲方派来的宾客盘查不敢太过严苛,且宾客来自远方,尽然都是生面孔,也便无从寻找特定盘查目标。

一刻钟后,她们跨进了那道久违多日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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