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缓在离开前,打了一枚缨络送给容华,作为离别礼物。
上一回离开,因为心中的无措与迷茫,几乎是落荒而逃。这一次,尽管离开的意图早已被容华察觉,她仍然按照自己的步骤,有条不紊地施行了计划。
因为心境不同了吧?
这一份变化的心境,通过那枚缨络,传递给了容华。
那日,晚膳时分到了,厨间久未等到兰慧前来领取晚膳,遂派人送了过来。但紫荆轩内,缓姑娘不在,侍奉缓姑娘的兰慧也不在,紫荆轩当差的粗使丫鬟以为她们或者去了军营,或者去了叔夫人处,正因不曾得到留言,犹豫着要不要禀报城。她们如此张惶间,惊动了高大娘。
高大娘在紫荆轩走了一遭,明明处处都有主人即将归来的痕迹,就是莫名感知到了一些异样。虽然不想在这关头给城主徒增烦恼,思索之下还是报了上去,且没有经过自家那个顽固的老头子——依梁广的脾气,无论如何是要拖延一番的,但搞个不好就触及了城主的底线,还是不要横生枝节得好。
容华在紫荆轩内,站在容缓的寝室内,仅一眼,便晓得她走了,这室内没有一丝气息可以预示她的归来。无论是书案上未阖的书,还是熨板摊着的待熨衣裙,无不彰显着刻意二字。
也是在这时,大门口有人手捧一匣求见,说是奉了缓姑娘的吩咐,有东西呈与城主。
来者是街口铺子里的店主。
“缓姑娘今儿早些时候来铺子里买了丝线,就在店里将剩下的络子打完了,然后告诉小的,因为还要去一趟军营,倘若在天黑时分还没有取回络子,小的就跑一趟,将络子送到城主手中。方才小的店里来了些客人,招呼完了才发现天色已晚到这个时候,急急忙忙地送了过来,还请城主不要怪罪。”店主将手里的木匣奉上,道清原委。
静静躺在匣内的,是由雪青、银紫两色丝线编织成的缨络。
许多年前,他从她手中抢了一枚,穿系着镌刻有容氏族徽的玉佩悬在腰际。得知与叶家的婚约后,他一度将之封存在抽屉底层,无非不想玷污了心内那一份初萌爱恋的情怀。
在容缓来到平州后,他将缨络重新拿出的那个刹那,很清楚地做出必将迎她为平妻的决定。对他来说,那个决定意味着着他需要说服族中长辈,压制反对之声,然而,她不稀罕。
将她劫回之后,他再度将缨络雪藏,那时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却至今不甚清楚:是搁置了娶她为妻的决定?还是彻底放弃娶她为妻的打算?惟有一点,他极为确定:对她愿意成为别人妻子的那个事实,他心中恼火无比;对需要用容奢的养育之恩将她捆绑在平州的做法,也曾有过一丝的不甘。
然后,如今她走了,终还是走了。
他握着那枚全新的缨络,在书房坐了一夜,第二日又是一日。
“城主。”容保端着晚膳走进门来,“方才,几位将军又来了,属下让他们明日一早再来。”
容华没有言声。
容保把晚膳一一摆放在城主面前,眼光扫过城主指间的物什,道:“原来之前那个当真是缓姑娘做的,没想到缓姑娘还有那等手艺,属下还以为缓姑娘只会用兵打仗呢。这么多年,容姑娘一次次为城主出谋划策打胜仗,却只为您做了这一样来饰物,也难怪她不愿做城主的夫人了。”
容华抬眸,睨向这个胆敢送上门来捋虎须的下属。
容保嘿嘿傻笑:“城主您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为小的留半点命就好。外面所有人都指望着城主一人,请您撒过气后,今夜千万好生安歇,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城主定夺。”
“去安排人追了么?”容华问。
容保点头:“是,莫仇驾车出城时,不止一人目睹,属下已经按着那些人所说的方向安排人追下去了,只是姚宽认为缓姑娘其时未必坐在车里。”
容华眉梢一动:“姚宽还说了什么?”
“嘿嘿。”容保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那个姚宽向来以老江湖自居,总是欺负小的,这一回折在缓姑娘手里,也算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容华蹙眉:“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无论向哪个方向追,都未必追得上缓姑娘,缓姑娘选择在一个雪天离开,必定不是临时起意,必有一番成熟思虑。”
“派他去找人吧。”
“他?”
“对,除了姚宽,把其他人都给撤回来。”容华将手中缨络挪到眼前。这枚全新的缨络,乍看上去与此前的那一枚毫无二致,而那雪青丝线的排布,看似花朵形状,稍加细察,却是两个字:珍重。
其实,除了这枚缨络,他还在案头几份报章的压覆之下,发现了容缓亲手书就的筹粮方略。尽管不曾使她列席有关此难题的商议,她仍然恪尽了智囊之责,寻到了解决的法子。
缨络的千丝万缕若为了道一声“珍重”,这方略的逐字逐句,则都是在与他作别吧?
珍而重之,从此两不相欠。
正是感知到了容缓这份清醒理智得决意,他独坐一日一夜,脑中一时似有千头万绪,一时又空如白纸。
“去告诉姚宽,何时有了缓姑娘的下落,何时回来。“
诶?容保看城主也不像是在发怒的,遂欢天喜地的点了头,心中暗爽:姚毒嘴,你小子也有今天。
“城主,其实……”容保很明白当下不是时候,但事情若不及早处理,将有诸多后患,反正主子此下的心情已然够坏,索性变得更坏,“今儿胡家又送来了一批操办婚事所需的财资,高大娘的意思,倘若与胡家小姐的婚事起了任何变化,东西是越早退回去越好,否则亲家做不成,反而成了仇家。如果城主迎娶胡家小姐的打算没有更改,高大娘便要筹备一份彩礼。无论如何,都需要城主及早拿出主意。”
容华沉吟片刻,问:“你们怎么会认为本城主会改变主意?”
容保摸了摸后脑,讪讪道:“缓姑娘走了,小的们……总是想……嘿嘿,城主您明白的。”
“她在时,我作出娶妻入府的打算。她走了,我反而要打消计划么?”容华浅声问。
“嘿嘿,小的不知,全凭城主做主。”这个时候,装傻就对了。
他倏然站起:“去告诉高大娘,本城主……”
外间,阴霾笼罩,又将有一场大雪降临。
平城的这个冬天,分外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