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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昭愿:陌上花开缓缓歌 正文部分 第二章 情愫未浓且别离

风尘仆仆,千里还乡。

容华置身于斜风细雨里,望着自己的城主府大门,去时,以为会携长姐一起归来,归时却仍然只有自己。好在,也不算空手而归。

“城主,大小姐可还安好?”城主府总管事梁广一路跟着主子回到大厅,吩咐下人们筹备盥洗诸物后问道。

容华卸了披风,撩衣坐在自己的城主宝椅上,道:“姐姐一如既往。”

“那便好。”梁广看主子神色还算和气,眼前这桩事又迫在眉睫,决定早一时说了,早一时解脱,“城主,您回府前的一个时辰,叶家又派人来过了。”

“叶家?”容华接过丫鬟奉来的温湿毛巾拭面拭手,而后接茶呷了一口,“哪一个叶家?”

梁广压着声气,笑道:“就是那个平城最为显赫的门阀叶家。”

“那个爱端世家架子顽固不化的叶为古?他又如何?”

“正……正是他。”这开头就很不好呢,听主子这口声,似乎并不欣赏那位叶老爷。梁广越发忐忑,,“大城主离世之前,安排了两桩大事,一桩是将所有兵符收回,一桩是……”

容华再饮一口茶,等待自家总管难以出口的下文。

梁广赔笑:“替城主您订了一门亲事。”

呯。容华将茶盏重声放回桌案:“说详细点。”

梁广恭身,一口气全盘道出:“大城主为您与叶家千金结下了姻亲之好,那时您还在南部赈灾,大城主为您与叶家千金换了庚帖,合了八字,下了聘礼,订了婚约。”

“大哥他……”果然是大哥会做出来的事。容华颜容倏冷,“叶家屡屡派人过来,是为了什么?”

最难讲的话已经吐露出去,梁广语气轻快许多,道:“因为订亲那会儿城主您始终不曾露面,叶家许是觉得叶小姐妾身未明,想请城主过府一叙。”

容华颔首:“好,本城主就给他过府一叙。”

梁广一怔:“城主愿意去叶府?”

“当然愿意。”容华站起,旋踵出了大厅,“本城主先去沐浴更衣,而后拜访叶家,无须递送名帖,本城主要做一个不速之客。”

梁广心头一宽,突尔又感觉不妙:主子这不紧不慢的语气,不会是去叶府退亲吧?

梁总管料得不错,他家主子正是要退亲的。

容华从未见过叶家千金,谈不上好恶。但无端被订上一桩连自己也不晓得的亲事,实在不快。既然不快,自是要快刀斩乱麻,早做一个了断。

沐浴更衣,又用了些茶点之后,容城主不顾窗外细雨犹在,裹上了一袭连帽的防雨披风,带了贴身随从容保与两名侍卫,前往叶府。

叶府居于城东的庆云大街,乃门阀集居之地,与城主府隔着两条街的距离,快马赶去,大概两刻钟的路程。

只是,在离开城主府所在的上元街后,刚刚转过一道街角,四匹马再也难以扬蹄疾驰。

“他们……”容华放眼四顾,“是从哪里过来的?”

平日店铺林立的灯市大街,今儿家家关门落户。整条长街上,雨水泥泞中,或坐,或躺,或无神游走,或悲怜乞讨,尽是衣衫褴褛、面目枯黄的幢幢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呈病弱之态的伤患,也有独自啼哭的孤儿。

不待主子吩咐,容保已然跳下马前去打听,一刻钟后踅了回来,站在主子马前回禀:“小的问清楚了,这些人并非都是从一个地方过来的。一大半是胡州那边受了水灾的灾民,还有些是住在梁州与奉州交界处的平民,因为房屋田舍在两边的交战中毁得一干二净,不得已背井离乡。”

容华攒眉未语。

侍卫高宏纳罕道:“胡州、梁州、奉州离我们平州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安州、明州,怎么这些人就一股脑全到了咱们平州地界?”

容保一脸义愤:“方才我也问了,他们说一路乞讨下来,安州那边无论大城小镇都明令驱赶,连野外也不得停留,而明州干脆严禁入境。只有到了咱们平州这边,边境没有禁入,城内也没有驱赶。”

“你同情他们是没错,但若是任这么多衣食无着的人在此流浪,势必为城中百姓造成各样隐患。不出三天,定有偷抢之类的恶事发生。”另一侍卫姚宽道。

容保深知此话有理:“城主,依您看,该怎么安置他们?”

容华一径沉思,轻抖缰绳驱马向前,在灾民间缓慢穿行,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呆滞空洞的面孔,脑中不期然地闪过雪屋容缓那双燃烧的大眼。

容保牵马随后,不住地唉声叹气。

突然间,两个娃儿冲了过来,抱住容保两条腿哀求哭告不止。实则,早有人盯上了这几位富贵中人,又畏于两名侍卫腰中的佩刀不敢轻易上前,却也不甘心毫无动作,只有紧紧尾随。

容保两腿挣脱不得,望向主子。

容华点了点头。

容保大喜,扬声道:“你们莫急,我们城主已将那边清香楼包了下来,有热饭热汤给你们吃用,结好队伍,随我来!”言罢,感觉两条腿已得自由,撒开便跑。

满街的人涌向容保跑去的方向。

“容保一个人可以么?”高宏道。

“他那些小机灵足够应付,再说整个平城没有人不认得他是城主大人的心腹红人,不愁没人帮忙。”姚宽道。

容华继续打马前行。

沿路,仍不时见到三五成群的难民,足踩泥水,头顶冷雨,叩门乞讨,疲弱不堪地求一口存活之食。及至他们转进庆云大街,眼前当即清净开阔,两畔朱门玉阶,一路青石铺地,再也不见难民身影。

高宏嗤了声:“两边的街口都设了岗哨,定是为了阻止难民走进这条街。”

姚宽不以为然:“这些人有没有脑子?若真有大批难民过境,出了乱子,凭他们的家丁府兵如何抵挡得住?”

容华驻停在叶府门前,抬头望见了对方门楣上的那枚半月形状的金色徽标。他记得兄长提起过,这枚半月金标是叶家的家徽,昭示着叶家在门阀中的显要地位。叶家家长叶为古在平州门阀中深孚众望,行事说话颇有一呼百应的威效。

“城主,可需要属下去叩门?”高宏问。

容华默然须臾后,摇了摇头,丕地拨转马头,疾行中吩咐下去:“回府后,知会广叔广发请帖,三日后本城主设宴天一楼,宴请城中名流。在给叶家的帖子中,务必写上本城主将当众宣布两家结姻之事,请叶先生拨冗光临。”

兄长临终订下这门亲事,只为固他根基;长姐殷殷叮咛,只怕他忘却城主本分。他是平州之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仅凭个人好恶行事的岁月已然结束。他,该长大了。

回府后,容华解下腰间的缨络,放在了床头橱柜最底层抽屉的底层。

对容缓,容华始终记着的,是雪屋内那双燃烧着求生渴望的大眼睛。如小猫儿一样的软弱躯体内,蕴藏着他从未感知过的强大生命力。想将她带在身边,是想看那个满身污浊的小怪物在锦衣玉食的滋养之下,会成为哪副模样:是就此耽溺于富贵止步不前,变成任何一家富贵门第中的寻常闺秀,还是不停地成长进化,蜕变成他想象之外的人。那么,成长到哪一步,进化到哪一层,他也想亲自参与,亲眼目睹。

但,他首先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城主。

三日后,容华当众向叶为古行小婿之礼。

五日后,容华发出城主令,号召平州门阀捐钱捐物,安置流离到此的难民。

叶为古身为城主的准泰山,毫无意外地成为众所瞩目的风向标。这位城主的准泰山也是慷慨,想到女儿不久之后即是平州第一夫人,心花怒放之际出手阔绰,捐银万两,粮米百石,并将城外一座空屋借出,暂供灾民居住。有叶家如此以身作则,诸门阀没办法沉默以对,一时间捐财捐物,灾民造成的急危困局渐解。

三十日后,容华再发城主令:老弱灾民中,孤苦无依者,集中入住于新建收容屋内;青壮灾民中,有意从戎者至城门守备处录册待取,心属农耕者各领西山荒地五亩;幼小失恃者,可入城主府开设多年的庠序就读。

暂别了,小怪物。

这一日,叶家千金叶艾的邀函递进城主府,容华前往赴约,向心中那个小小少女暂时告别。

千里之外,容缓抬起头望一眼天际,好远的云。

这时,她已向莫仇学会了袖弩的启用法子,用一把钢针做材料,正在梅林内乐此不疲地练习。头顶红梅灼灼,少女秀颜娇娇,人面梅花相映红。

容奢立于亭中,向兰慧道:“明日起,你教缓儿防身之术。”

“缓缓的体质并不适合习武。”兰慧道。

容奢叹息:“所以,我一直没有让她涉武。但华儿提醒了我,今后她的路还长,不能全无反手之力。你只须教她一些实用的防身之法,使她面临险境时不至于只有用那把弩取了对方性命。”天下所有拥有一个美丽女儿的母亲,是不是都要这般思虑重重?

兰慧忽地想起一事,道:“前两日,奴婢曾发现储大公子尾随缓缓,因为奴婢出现,储大公子便走了。夫人,储大公子不比旁人,他也住在储府,若是……”

“聚之么?”容奢蛾眉颦起,“他也敢打缓儿的主意?看来,是要好生修理一番了。”

一阵风起,拂落点点梅瓣,先是飘舞于空,继而委身于地。

容缓拭净头顶薄汗,以手中袖弩拨弄地上落花,不一时,一幅图样呈现出来。

容奢眉心舒展。那幅八卦阵图十日前才教了她,如今已然纯熟至斯。缓儿未来的路,果然不需要自己太过牵肠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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