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轩内,花气浮动,茶香缭绕,原本欲去会一会蒋更的容缓被容华邀请到此处,在穿窗而来的初的微风中,畅谈……公事。
两人如今的话题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公事。而且,旁边还坐着奉命而来的容保,奉命参与。但在这位小哥私心看来,自己的作用只为调节气氛。
“半个月后,本城主再次出征,直取梁城。”容华道。
容缓若有所思,一时未语。
轩内太过安静,容保认为自己的作用正在这个时候,忙道:“属下有一事不明白,既然储何的天海军杀了冯逵,这梁子已然结定了,为何不趁势直追,灭了梁州?”
容华唇扬浅笑:“失去了蒋更的天海,就似拔去了獠牙的猛兽,尽管还有利爪,仍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疗伤,暂时不会出动。”
容保暗瞥一眼,缓姑娘似乎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愿,遂道:“安州号称兵多将广,除了天海军,应该还有其它劲旅吧?”
“他的第二劲旅,是戍守黄坡城的万家军。”
“这个属下能够想明白!”容保兴奋满满,“储保的第二劲旅已是我平州的手下败将,除了天海军,无论调用哪一支大军,从军心上便处在劣势,储何虽然跳得高,骂得响,但他实际上很明白,再一次开战,如果不能大胜,对他们安州来说就会极大的不妙,可对?”
容华不吝称赞:“算你有些长进。”
容保不由更加兴高采烈,跃跃欲试。
“当下城主出征,的确是最好的时机。”思量过后,容缓悠悠开口,“城主亲征,一可激励士气,二可调整战略,进而重整战局。只是,今时不同以往,以前的平州对于各藩地来,只是一个空有丰硕土地却战力平平的邻居,不足以引发他藩畏惧,城主纵然不在城内,也引不起他藩关注。如今这个邻居已然成为足以与平、梁两地颉颃的强藩,一旦城主离开,难保没有人因为害怕决定先下手为强,动起趁虚而入的念头。”
容华颔首:“本城主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你留在平城,执掌平城防卫之权。”
原来是已然深思熟虑过了。容缓沉吟问:“城主把平城交给容缓,当真可以么?”
“你认为哪里不可以?”
“除了外患,还有内忧,平城的世家们焉会错过城主不在城中的机会?”
容华意外:“你会畏惧他们?”
“容缓不该畏惧么?”
连天海军的利剑横颈都不曾闪现一丝惧色的人,此刻在说畏惧?容华修眉一挑:“城主府的府兵侍卫归你调配,整个平城大营的兵符也为你掌控。”
“除了自保,容缓还可以做其他事么?”
“比如?”
“反击。”
容华似笑非笑:“你想反击?”
她美眸盈盈:“容缓总不能一味防守,任人屠戮。”
容华淡哂:“有莫仇与姚宽在,他们伤不到你。”
“若对方执意要杀,总有防不胜防之时。何况,倘使当真有外敌来犯,他们身为可以主导平城声望的世家,莫说有心制造混乱,单单只是不配合,不理会,便足以令平城防卫出现漏洞。”
容华心中一动,问:“你对叶家的刺杀始终耿耿于怀么?”
“是。”容缓确认得极是清晰,“如果对方从此罢手也就便罢了,从城主看来,他们可会罢手?”
叶为古自然不会罢手,所以他才会允许叶艾城主府,有其女在,叶为古多少也须投鼠忌器。只是,看在容缓这个苦主的眼里,叶为古那个主使者从头到尾毫发无伤便是。
容保看城主沉默,心中先下掂量了下措辞,道:“叶家乃平城世家,平城如果有难,叶家的基业也无法保全,这点轻重,叶老爷一定分得出来。”
容缓面色平淡:“倘若他心底认为平城的保全非容缓莫属,应该能够忍耐到城主归来,但若使他从来不认为容缓有那份才能,他又为了什么而分出轻重?”
容保讪讪赔笑:“叶老爷还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前后张落,领着平城世家们为捐财捐物,为城主筹措军资。”
原来这就是叶家屹立不倒的原因么?容缓颔首:“如此,我明白了。”
容华目光一闪:“你明白了什么?”
“既然叶家老爷如此重要,我总需拿捏好反击的分寸,莫因那一点私人恩怨坏了城主的大事。”容缓淡淡道。
缓姑娘真是奇人呢,这话若是只看字面,定然以为话者是在冷嘲热讽,可从缓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在那等平铺直叙的语气下,便是在直言事实,信服力十足。容保感觉自己对缓姑娘的崇拜之情要满溢了。
“你在军中的行走联络,容保会从旁协助。”容华指叩案面,“寻常事件,平城各署官员自会自司其职。需要本城主亲手打理的加急政务,可用五百里快马送到本城主手里。”
城主大人避而不谈,是默许自己反击么?容缓微笑;“属下定然不负城主所托,为城主打造一支独属于城主的劲旅。”
容保松下口气,看来这场会谈要结束了。
“你与叶艾是朋友吧。”容华突问。
容缓微怔。
“为了你的朋友,不妨对叶为古手下留情。”容华站起身来,边向外行走边道,“本城主是你的主君,兰慧和莫仇是你的属下,惟有叶艾,是你惟一的朋友。人生漫漫,终究不能一人独行,如果有人愿意与你以心相交,还是不要吝于将心交出,哪怕只有片刻。”
容华踏上春花掩映的长径,徐步向前,不曾回头。
容保认为自己有责任在缓姑娘面前为城主说些好话,道:“缓姑娘,城主其实是在为您担心,您之前还曾与叶姑娘上街游玩,可如今一心扑在公事上,完全没有了私人时间……”
容华莞尔:“原来平常时候,城主会对容保诉说心事么?”
“诶?”容保一呆,随即忙不迭摇头,“哪里哪里?城主怎可能对小的说什么心事,小的只是在旁看着,想到了,就忍不住向缓娘多说几句而已。”
“如果未经证实,不要随意猜度,如果有一日晓得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免不得会有些尴尬,或有一点伤感。”
人生漫漫,终究不能一人独行?是呢,一人行走,心会寂寞如雪,身会孤独终老。然而,对她来说,无论是繁花似锦,还是骄阳如火,在她眼中皆如那一日的大雪,空寂茫茫,全无一物。
片刻的交心?如果将心不加防备地推出,遇乱箭飞矢,遇飞沙走石,即使仅仅片刻,留下的伤口也足以痛至四肢百骸。
既如此,朋友,不要也罢。
*
“缓缓,你可在里面?”
容缓抬眸:“莫仇大哥,请进。”
莫仇风火火迈了进来,进门先打一揖,道:“安州的消息送过来了。”
“怎么说?”
莫仇咧嘴:“储何对你发出了格杀令,如今你的一根手指,便可值得上千两银子。”
容保吓得捂紧自家手指。
容缓失笑,端详着自己十根纤纤玉指,道:“一根手指?我这里有十根呢,仅仅是手指便可值得上万两白银,储何也忒是大方。”
“储何还重金聘请江湖高手,潜入平州营救蒋更,这会儿工夫,说不定已经有人进了平城。”
容缓淡哂:“即使救回去,一个曾经被擒的主帅又如何号令那群凶神恶煞?我如果是储何,此刻会为天海军选拔任命一位足以服众的新主帅,尽快安抚军心,重拾威仪。”
莫仇摇头:“蒋更那等人如果那般轻易就能被替代,断然没有今日声威。”
“哦?”容缓明眸倏然一亮,“蒋更是莫仇大哥与姚宽联手擒拿住的,对手下败将还有如此高的评价么?”
莫仇面有愧色:“我并没有真正赢他,如果没有你布置下的陷阱,就算我和姚宽联手,也只能在百招之内与他打个平手。不过,姚宽那个武斗疯子若是放开手脚,说不定能与其斗上两百招。在我看来,蒋更无论是武功、心志,皆属上乘中的上乘。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天海军主帅十余年。”
“莫仇大哥如此一说,我对蒋更更加好奇了。”容缓起步,“我们去看看他吧。”
莫仇不无担心:“看是可以,你要离他远点,看着那人的眼睛,我总有种他随时能够挣脱绳索扑上来的错觉。”
容缓欣然颔首,目觑容保:“容保哥哥想不想一起看看?”
“啊……好,一起一起,我也想见识一下这天下第一高手的真面目。”平心而论,容保很不愿意,单从两人的嘴里便知道那是一危险人物,但人家缓姑娘一弱柳扶风的女子都敢这般无畏,自己若是怯了,岂不丢人?
蒋更的关押处不在城主府,他们一行走向大门,准备乘马而往。
迎面,叶艾鲜装丽颜地走来。
“缓妹妹,我正要去找你,我们要不要到街间走走?或者到郊外踏青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