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容华班师回城。
容缓并未出现在迎接的人群中。
其时,她正将天海军第三位落网的大将送到蒋更身边。
“前锋营的周将军,后一营的严将军,而这位,是夜枭营的郭将军。相信过不多久,天海军将帅一家即会在平州团圆了。”她语声清淡地奉上如此事实。
蒋更居中,间隔丈许,其将各列左右,尚有数根无主的桩柱虚位以待。
“你这妖女到底用了什么妖术,居然将我天海诸将拘押至此!”蒋更咆哮声如雷贯耳。
容缓震得退了两步,摸了摸耳根,轻摇螓首:“蒋帅何出此言?容缓此前不是曾经坦诚地告诉阁下,容缓将利用阁下引天海军诸将自投罗网之事么?”
“你——”蒋更再吼一声,“本帅在此,任你杀剐,把他们全给放了!”
容缓淡问:“蒋帅此话可是真心?”
“本帅一诺千金!”
“如此甚好。蒋帅愿以性命保护部下,此情可嘉。来人……”她回头,“将前锋营的周将军推出去斩首。”
“什么?”
“诶?”
不止是蒋更一方,容缓身后的莫仇、姚宽也是一脸懵懂。
“蒋帅重视部下胜过自己的性命,本参议甚是钦佩。”容缓微微欠首以示敬重,“因为此前便晓得天海军猛将如云,特意在蒋师两侧各立了五根石桩以待各位来临,但如今看来,这十根石桩似是不够,只能依着到到来的顺序边斩边收了。”
蒋更噬人的目光盯在这小女子脸上,欲从其间找到一丝的装腔作势,但看不到任何迹象:要么是她城府过深难以窥破,要么是她所言非虚,当真要对天海将领落下屠刀。
夜枭营郭勋桀桀怪笑:“你这妖女胆敢如此,我天海军五万儿郎将成为你这一生的恶梦!”
“容缓每日都在做恶梦,也不在乎再多做一点。”她向莫仇、姚宽示意,“把周将军投放进平城营大牢,明日以对待敌军将领的规格辕门斩首。”
“遵命!”莫仇、姚宽大步上前。
蒋更心中大急,道:“且慢!”
容缓摆手示停:“蒋帅是想替而代之么?”
蒋更双目充血,重声道:“本帅早已说过,任你杀剐存留,放了他们,有本帅在此,他们必不敢轻举妄动。”
“哦?”容缓视线投向其他三人,“听说,储何一直有意从各位中选出一位来代替蒋帅重掌天海军,为何到了今日,天海军还是群龙无首?”
后一营严如石放声大笑:“你以为谁都能代替我们元帅不成?无论储何是打算从我们这些人中选,还是打算派他的心腹过来,我们这些人承认的只有元帅一人而已!”
容华满脸钦佩之色:“如此我便放心了,相信这十根石桩定然都会迎来各自的主人。”
莫仇、姚宽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出声来。
“容缓妖女,你想杀就杀,本将军如果眨一下眼,就枉为男儿!”前锋营周正暴声大喝。
“好。”吵死了。容缓摸了摸耳根,“本参议成全周将军的忠勇,不必投放平城营的军牢,即刻推出斩首。”
这位周将军是第一个前来营救蒋更的,性情火爆,声如洪钟,自他来后,这座囚室就变得分外咶噪,连带得蒋更也喜欢高嗓说话起来,以致她每一次来都要被震得耳鸣不已。
“住手!住手!住手——”蒋更双目眦裂,“本帅发誓,如果你敢动他们……”
容缓索性双手掩耳,道:“莫仇大哥?”
莫仇手起指落,点了蒋更“哑穴”。
容缓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好声相劝:“阁下姑且歇息一下。顺便提醒阁下一声,从军之人固然是威武不能屈,但也需要看清自身处境,此情此地,激怒本参议对阁下有何好处?难道是想本参议一怒之下,使三位将军一起人头落地?”
蒋更口不能语,但一双怒目足以传递出此刻的暴烈情绪。
“解了吧。”容缓吩咐。
已退回到容缓身后的莫仇掷出一粒石子,正中对方穴位。
蒋更瞄他一眼,道:“本帅早已看你眼熟,你可是储夫人身边的那名侍卫?”
莫仇扬了扬眉:“是又如何?”
“储夫人是何等样人?你身为侍卫,不曾护佑夫人平安,今日居然沦落到供一妖女驱使?”
“缓缓,我可以杀了他么?”莫仇问。
容缓浅哂:“最好不要。”
莫仇冷哼道:“你是看在他是夫人生前最敬重的帅才面上上才容他活到今日,这厮不但不知感恩……”
蒋更一怔:“你这妖女也认识储夫人?”
“缓缓是夫人的养女,你说认不认识?”莫仇呛声,“还有,我忍你很久了,再听你这个手下败将叫一声‘妖女’,我就割了你部下舌头,舌头割完了,再割肉!”
“真的?”姚宽两眼绿光幽幽,“割舌头的活儿我最喜欢,交给我,一定要交给我。”
“你说谁是你手下败将?”蒋更最不能忍的却是这四个字,“你什么时候打败过本帅?如果你没有与这个疯子联手,又布机关陷……”
“输了就是输了,过程如何,从来不在世人关心的范畴内,大家看得只是结果而已,而阁下的结果就是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容缓淡淡道。
事实如此,蒋更哑口无言。
尽管话题多次被转移,容缓没准备就此搁置,扬声道:“姚大哥,速将周将军推到光天华日下,当众公布其敌将身份,然后由你亲自斩首,送将军上路。有你这位顶尖高手施刑,周将军也该死得瞑目了。”
“你这妖……”蒋更话才起,莫仇的宽刀已经送到郭勋唇边,为免部下受皮肉之苦,威武不能屈的大元帅紧急改口,“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本帅的部下?”
“嗯?”容缓不胜讶异,“蒋帅愿意为了部下做任何事么?”
蒋更面目凛然:“除了叛主降敌。”
“为平州操练新军如何?”
“啊?”蒋更面色不善,“还不是让本帅降你平州?”
“不必降服。”容缓摇首,“蒋帅只需要成为了那一千兵士的教头,按照你训练天海军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操练,一千人不会成为天海军的敌人,更不会使你有机会为平州上阵杀敌。如何?”
蒋更满腹狐疑:“本帅替你操练一千兵士,你便会饶我部下性命?”
容缓神色笃定:“不但不杀,一个月后,倘若阁下训练成果显著,本参议还可以还你一名部下的自由。以此类推,每隔一月,只需战力提升,本参议俱可释放一位将军。”
蒋更犹有疑色:“你做得了主?”
“即使做不了主,私放一人对本参议来说又有何难?本参议擅长捉人,也擅长放人。”
“……”这女子真是储夫人的养女?此前储何恨之入骨,言道此女曾因与城主府的私怨炸毁储夫人坟墓,如今看来,此女诡计多端,智计百出,何须用那等下作却又无济于事的手段?
“为免世人误解,坏了蒋帅的名节,蒋帅训练新军时,可听凭自己的心意,或者设法易容,或者以巾遮面。”容缓又道。
“本帅答应你!”蒋更声语掷地有声。
容缓一笑:“阁下不会中途反悔,枉顾部下性命设法逃走吧?”
蒋更冷嗤:“大丈夫出言无悔,只要你不食言,本帅必定一诺千金!”
“立字为据?”
“怕你何来?”
“击掌为誓?”
“客随主便!”
容缓向身后招手:“笔墨伺候。”继而又道,“莫仇大哥、姚大哥,缓缓不想手痛,你们作为击败蒋帅的英雄,与蒋帅击掌立誓,记住,要以蒋帅最看重的部下的性命发誓。”
莫仇、姚宽难忍笑意:“遵命!”
“……”这女子行事也忒剑走偏锋古怪了些,明明小小年纪,为何看其不透?蒋更攒眉苦思,难得其解。
*
容缓走出山庄,外间阳光遍地,春意大好。
有多久,不曾欣赏过栀子花了呢?莫说栀子花,连所住院内的紫荆花也不曾有过片刻的驻足留连,每每是花香未去,心境已迁。
倘使不能闲心待之,再美的花朵也难入眼际。趁着成功得到一个免费教头的喜悦,容缓任车马空行,沿着脚下长路悠然迈步,饱览春色。
“缓缓,城主来了。”莫仇道。
她投眸,长路前方,玄甲紫袍的容华乘马而至。
姚宽摸颌,恍然道:“说起来,今日是城主回来的日子呢。”
莫仇瞪他一眼:“这时候放马后炮有何用处?”
姚宽细长的狐狸眼一翻:“就算我放马前炮,容参议会为了迎接城主的归来放弃把蒋更又一个送上门来的部下投进牢间趁机欣赏蒋更表情的乐趣么?”
莫仇大气:“你少把缓缓说得和你一般!”
姚宽叹气:“你才是,别把容参议想得与太过一般。”
莫仇:“你这个不知所云的武疯子!”
姚宽:“那你就是不知变通的木头?”
“好了,两位大哥。”容缓掩耳,“为何我都离开那个牢间了,耳朵还要被虐待?”
莫仇收声,姚宽致谦,而容华已来到他们面前。
“听说,你又捉了三名天海军的将军?”他问。
她颔首。
“天海军将领南征北战,为何如此轻易进入陷阱?”
她一笑。
“不为本城主解释么?”
她瞳心异亮,道:“城主此刻就站在属下的陷阱上方,属下只需要转身疾跑,城主即会连人带马掉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