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郭城时,容缓、羿清皆负了伤。
一人余高的權木丛内,容缓利用地形,设九宫八卦阻截阵法。但时间太短,气力又小,一把防身匕首能够发挥的力量也委实有限,在羿清将追兵引来时,阵法仅完成七成。这七成的阵法,阻挡追兵的脚步尚可,却不足以隐藏他们的行迹。尽管因阵法引发的视觉偏差,追兵们箭矢失准,仍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羿清为肩头连中两箭,容缓也被一箭擦过头际,带走了头上的毪帽,也带出血花飞溅,晕染了半张脸。
一度,两人都以为这张脸上要留下疤痕。羿清一径懊恼自己没有替下那一箭,容缓脑中划过容华那双灿若明珠的眸:如若这张脸毁了,怕是连平妻之位也没有了吧?直到回到城中,军中大夫前来包扎为她擦净脸畔血渍时,才知那一箭仅是擦耳而过,竟有一口气松了下来:曾经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皮囊,原来没有想象那般超凡脱俗。
正当此时,羿清叩门而入,因为面前有大夫挡着,她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小容兄弟你不必担心,虽然你那张漂亮的脸留下任何疤痕都是世上最可惜的事,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娶你。对我来说,小容兄弟的脑袋才是天地间最玄妙的宝藏,一辈子也挖掘不尽。”
那位随军大夫自是晓得容参军是位容姑娘,但那位少年将军如此热情如火的表白还是令人好生窘迫,一边为容参军打理耳上伤痕,一边摇头失笑。
容缓挑了挑眉,道:“无论我的脸变成样子,你都要娶我?此话当真?”
羿清重重点头:“千真万确的真!”
容缓唇角勾起,向大夫施个眼色:“倘若这疤痕占了半张脸呢?”
大夫领会,很愿意替一位美人鉴定一下男子的真心,玩心顿起,当下从药囊内取了瓶红色药粉,和了水后,在眼前凝脂般的颊肤上涂上了重重一道,闪身一畔。
羿清目瞪口呆:“小容兄弟,你……”
“很惨烈呗?”容缓叹息,感觉到那道“疤痕”从眼角直到唇边,“如此深的疤痕,必然很难痊愈了呢。”
羿清呆了半晌,求救般望向大夫。
大夫也只是一声叹息。
“无……无妨的。”羿清万分小心地上前挪了两步,伸出手,欲触又不敢,“小容兄弟不要难过,有我在。我会照顾小容兄弟,我们明日便成婚。”
“成婚?”
“小容在我心中依然和先前一般美丽,这道疤痕只会增加小容兄弟的智慧之光……”
“没有这道疤痕,我便不智不慧了么?”
“诶?”
容缓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药粉,悠悠道:“我以为,我的智慧不需要任何外力增色。”
“……小容兄弟!”羿清好生受伤,“你骗我?”
容缓浅笑:“抱歉。”
羿清浓眉揪了几揪,方唇抿了几抿,忽尔又爆出大笑:“太好了,小容兄弟的花容月貌还在……哈哈哈……太好了!”
这人到底是哪一国的逻辑?容缓有几分理解不能,向大夫道:“脑子坏了,有药可治么?”
年轻真好啊,随便三言两语便是打情骂俏。大夫满心感慨。
羿清兀自围着佳人,追问不休:“小容兄弟,你还没有答应,要不要嫁我?我们几时成婚?明日如何?后日呢?不然待我们打退了部族联军后,回到安城……”
正在收携带看诊工具的大夫着实按捺不住,摇头道:“到底是年轻,只知求人嫁你,却不懂得如何才是对一个女子的最大看重么?“
“呃?”羿清闻言眼前一亮,“大夫知道?请大夫赐教!”
“你想姑娘嫁你,自然要用行动求得姑娘的应允,我们明南的男子想娶到心仪的姑娘,都须举办一场郑而重之的求婚礼。”
“求婚礼?”羿清精神大振,倏地一臂揽住大夫臂膀,“兹事体大,大夫还须详细讲与本将军来听,走走走,我们找一个僻静地方好生畅谈一番。”
容缓目送其人远去,啼笑皆非。
五日后,兰慧、莫仇、兰心先后归来。
莫规部落兵械库起火,兵械毁去泰半,兵士无器可用。这个消息传到其它部族,皆被认为是削减莫规部落力量的好时机。加上三部族长失踪的闹剧,彼此猜忌加深,各部之间的联盟形同虚设。
此讯传来,本地守军军心大振,羿清趁机一番慷慨动员,率军出征,直入莫规部落的腹地。莫规部族既为最大的部族,自然也是第一目标,南境守军一心复仇,安城援军一心雪耻,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取得首场大捷,活捉了族长莫规岸。
莫规部大败,其他部族再无恋战之心,在可有可无地几场交兵之后,主动递交求和书。羿清将书信送抵安城,赵锃本就一心求稳,无意将明南各部族剿灭殆尽,当即下谕,命羿清、容缓全权处理议和事宜。
而那位变成阶下囚的族长莫规岸,被羿清亲自送回了草原。
“我草原上的汉子最佩服强大的人,你打败了我莫规岸,我莫规岸便尊你为强者。如果有一天你变成这世上最强的男人,重新来征服这片草原,我莫规岸愿意成为你的兄弟,你的左膀右臂。”莫规岸指天发誓。
本已上马欲去的羿清闻言甩蹬离鞍,邀请莫规岸与自己结拜为异性兄弟。
隐身于随行人员中的容缓一怔:这一步,可谓神来之笔。
莫规岸大喜,当即设下香案,两人捧酒跪地,向草原上的神灵发下誓言。莫规草原也因此再次响起高歌欢乐之声,重启欢宴,庆祝他们的族长多了一位强大的朋友。
容缓望着羿清那张神采倍生的脸,赫然想到,这少年在成长,也在蜕变,他也有他一定要走的路,一定要做的事,收服莫规岸,也只是他千里之行的开始。他,终须有一个开始。
“小容兄弟,你只能喝水,不准喝洒。”羿清找了过来,坐在她身边道。
“好。”容缓本也没打算喝酒。
羿清两瞳火光烈烈,热情而专注:“我要给你唱一首歌,莫规岸说,这是他们草原男儿向心爱女子求爱的歌曲。我要唱给你听。”
容缓嫣然:“你想唱便唱。”
羿清扯下肩头的战袍甩到地上,飞身而起,双足落在了莫规部族搭建篝火的高台上,扬颈开喉:“草原上的太阳每天都要升起,光辉闪耀的我红玫瑰样的姑娘,姑娘哟姑娘你可愿成为我的太阳……”
兰慧掩耳嫌弃:“缓缓,你让他闭嘴吧,这歌声还想找到他家姑娘?不吓跑姑娘就阿弥陀佛了吧?”
兰心掩嘴窃笑:“心意最重要。”
“什么心意?”
“他想娶缓缓的心意嘛。”兰心甜孜孜道,“我都听说了,他以为缓缓的脸毁了,追喊着要成婚。这样的男子,应该值得嫁一嫁的。”
兰慧双眉微颦。
容缓但笑不语。
那厢,羿清高歌作罢。朝天大喊:“小容兄弟,我喜欢你!”
草原响起各样的起哄声,多是拿他语中的“兄弟”打趣,
兰慧恨铁不成纲:“他是有多傻?平日里叫惯了也就罢了,今儿这么大嗓了喊出去,还不记得改口?活该被人取笑!”
兰心嘻嘻笑道:“没有这一股子傻,哪能配得上我们缓缓?我可是问过的,他说这一辈子非缓缓不娶。缓缓就该嫁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夫人也是如此希望着的。”
容缓微愣。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女亦如云,匪我思存。”兰心轻轻诵罢,“夫人希望缓缓遇到那样一个人。”
容缓莞尔:“那样的话,夫人的确也对我说过。世间女子,谁不希望遇到那样的男子呢?只是,这种机缘委实珍稀,可遇不可求,与其执着于此,不如将心力投放在天地山水,顺其自然。”
兰慧心知自己为容华能够尽到的力气已然尽了,从今后,如果容华任缓缓飘流在外不来追寻,他们也只能错过。
忽然间,身后女子中发出惊呼之声。
她们扬首,夕阳中,正见羿清阔步向此间走来,戎装加身的他身材精实修长,五官俊挺如雕,金色光线的辉映中,姿态巍峨,宛如天神。
他手中捧一束金色花朵,单腿跪于容缓面前,高声道:“这是草原上的太阳花,太阳花代表着爱慕与忠诚,我只献给小容兄弟。”
容缓目光停驻在那金黄的色泽间,而后扬睫,道:“我最喜欢的花朵,是意喻着热爱的栀子花。”
羿清眉眼一黯,旋又阳光灿烂:“回到安城,我一定为你种下满园的栀子花!”
“那倒不必,我喜欢栀子花,并不妨碍我喜欢这束太阳花。”容缓将花捧进怀内,眸光盈盈,“羿清把它们给我,是要将你的爱慕与忠诚也一并给我么?”
羿清掷地有声:“是!”
“我收下了。”
“……呃?”羿清丕地呆住。
“我收下了。”容缓重复。
羿清棕褐色的眼珠错也不错地盯在她面上:“你可知道收下它,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那……”笑容渐从唇角向外扩展开来,羿清仍须确认,“你是答应了?”
容缓点头。
“啊——”羿清振臂欢呼,喜不自禁,“小容兄弟答应嫁我了,小容兄弟要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