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能成为朋友的人,能够走得近的人,无不是闪烁着温暖光芒。”叶艾如是,羿清如是,她不由自主受到他们吸引,“但是,我仍然不是一个好朋友,因为一旦走出雪屋,或许能够获得温暖,但也会冻死在风雪中,我不敢冒那样的险。”
容缓又饮了一杯酒,将空杯倒扣于案上,道:“宋夫人的这个邀约,平心而论,容缓很是心动。但无论是做贵公子的教习,还是做葛州的保护人,都不是我擅长的事。恐怕,容缓要让宋夫人失望了。”
不知何时,宋铭小哥已经在趴在案上,呼呼睡去了。莫离纵然是在醉中,仍然将儿子放平在席簟上,以身上披帛的盖住了肚腹。然后,她将酒壶拿来,仰首一气长饮,直至壶中涓滴不剩,方才作罢。
“咚”地一声,她将酒壶放回桌上,手指对面,道:“容家妹子,你愿意和我说那么多话,我很高兴。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对你防备心极重,你的心事,怕是连离你最近的人也从来不知道,我很高兴自己是第一个……不管是不是第一个,我都很高兴!”
这人真是海量呢。容缓看着桌上八九只空壶,万分佩服。
“虽然我不晓得妹子你的雪屋是什么,但我能大概能够明白。在我幼时,母亲因为不堪父亲的三妻四妾跳进了我们后园的湖里,就在我和父亲的面前,当时家丁们都下去救了,但母亲一心求死,在跳湖之前先服了药,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她铁青的五窍流血的脸,曾在我的梦里缠绕了多年。每每那个时候,我就把自己锁进衣橱内,然后就会一觉睡到天明。你的雪屋,应该就是我的衣橱,是我们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容缓心弦微震,一时怔忡。
“看吧,妹子,即使我不用乞讨,不需要害怕被恶人卖入青楼,也有自己不敢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事。但是,我没有妹子的才能,所以不但毁不了世界,连那个毁了我母亲的家也毁不掉,为了不被父亲随便找个人嫁出门去,一直装疯卖傻,直到遇上夫君。我看出他是个中正且敦厚的人后,为离开那个家,用酒将他灌醉,把他强了……”
噗——
容缓才呡入嘴内的一口酒以猝未及防的方式喷了出去。
“所以,可以说这个安身之身是我自己打拼下来的。葛州是我的家,为了保护它,我会付诸所有努力,无论是那些试图破坏葛州治安的匪徒,还是觊觎葛州领土的外来者,都不能破坏我的家园。”
容缓点头,算是真正领会了这位宋夫人的回路。
“容家妹子,我这个提议永远有效,你此刻不能答应,今后任何想到了,都可以来到葛州,不是寄人篱下,而是做它的主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这位宋夫人很懂得赢取人心呢。她飘泊无依,无论投身何处,都是寄人篱下,而宋夫人却要她做葛州的主人,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我会考虑。”她举杯,“当我再次来到葛州地面上时,必然是已经做出决定,届时,还请宋夫人不吝赐教。”
“届时,你一定要叫我一声‘姐姐’。”莫离扯起旁边的小酒坛,与她酒盏相碰。
*
这一场酒,容缓在榻上睡了两日才算醒个干净。
尽管是睡,有时又是清醒的,在那些清醒的时刻里,她仔细思索了宋夫人的话,一次一次,心中的某些东西愈发清晰,接下来要走的路,要得到的东西,要去见的人,要去做的事,一样一样,条理分明。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醉之后,居然是彻底的清醒,端的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然后,就是离别。
郭陶的商队还需要在葛州停留二十几日,将手中的丝绸售罄,再收购当地盛产的甘蔗、茜草等物,方会踏上回程。
容缓先向郭陶作别,再去向莫离辞行。
莫离赠了两匹脚程稳定的好马,并执意相送,直至城外十里。
这一次,容缓见到了葛州城主宋燃,一位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的病弱男子,与活力充沛的莫离站在一起,竟出奇相衬。这份相衬,与容华、叶艾那种金童玉女样的感觉不同,属于更为契合、更为亲密的牵系,仿佛他们如此站在一处,属宇宙洪荒内的第一天经地义。
莫离将一个包裹递到她手内,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三日难,里面这些银票和物你且收着,等你寻到了安身之地,想还回来也是可以的。”
容缓淡哂:“宋夫人的心意,我自然是要收下的。”
“容姑娘。”宋燃开口,“即使你无法回到葛州,若有一日我夫妻不在,请念在你与离儿相识一场的份上,务必保铭儿一命。”
容缓颔首一笑:“在此之前,请两位为了铭儿小友好生活下去。”
这一对夫妻,难道是向死而生么?
*
前路漫漫,第一次,她们双马前行。
路上,经过驿栈,容缓给兰心寄出了一封信。
最近的来信中,兰心随着点心铺一家迁到安城城外,仍然悉心搜集着储何的所有信息,每一份信息皆做成两份,一给她,另一份给容华。
如今,容缓需要兰心到明城会合。因为,她将摧毁储何。
“兰慧姐姐,兰心姐姐到后,你与莫仇大哥一起前往安、梁边境,如今天海军应该已经反攻成功,他们尚有一位主将身在平州,蒋更一定会设法营救。那位耿真的元帅阁下必定会将自己送到平州,你们拦下蒋更的脚步,把他带到我面前。”
兰慧点头:“这个不难。不过,你此去是与羿清成亲的吧?是想带着蒋更一起投奔明州么?”
“羿清他……”容缓沉吟,“应该不会长久归附于明州麾下的。”
“这话怎么说?”
“兰慧姐姐还记得么?最初相识时,羿清主仆的目标即为明州。如果羿清仅仅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目标那般明确的原因何在?各方之中,赵锃决计算不上一个英明的主君。惟一可以解释的,在财力属于上乘的平、安、明、梁四州中,赵锃最易操控。而倘若存有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会长久依附在赵锃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