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楼前前后后都官兵围了两层,连一只猫都不许进出。附近百姓见了,面面相觑,都前来围观,议论纷纷。
领兵前来的正是郢王朱友珪。朱友珪进了天心楼,撩开垂帘,看到余海从容不迫地站在后院中,他身后的几个杂役则缩成一团,面前摆着还没洗完的碗。
朱友珪四处望了一圈,笑道:“余掌柜,别来无恙啊!”
余海冷笑:“不知郢王殿下这是何意?”
“有人举报你这天心楼里藏了不该藏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朱友珪语气里透出阴狠,大手一挥:“给我搜!”
一列列官差有条不紊地跑了进来,分头往天心楼各个角落搜查。余海脸色铁青,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慌,可两只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打抖。
而吴大方在朱友珪进来之前就带了独孤成和蒋玉衡躲进厨房。只见他慌张地把厨房门关上后,跑到最中间的灶台边,打开大锅前的一只小热汤罐,用瓢火速舀里面滚烫的热水。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官兵马上就要闯进后院了。他来不及把热水都舀尽,于是咬紧牙把手伸进汤罐里,猛地一拉,灶口旁原本堆起的一小堆柴火忽然“咚”地一声掉了下去。
原来在汤罐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铜环,连着柴火下面的暗道。只要把铜环使劲一拉,就可以打开暗道的门。
“快走!”吴大方无暇顾及自己被烫得通红的右手,朝他们喊道。
暗道口一阵阵灰尘扑起,里面黑乎乎的一片,独孤成率先跳了下去,蒋玉衡次之,吴大方最后。他下去后,又连忙把暗道口封住,并和独孤成一起推了一大块石头将之顶住。
厨房门被一脚踢开,一队官差乱翻乱砸,把锅碗瓢盆碎了一地,余海的眼睛死死盯住,眼皮不住地跳。
“回郢王殿下,没有找到!”
余海在心里暗暗缓了口气。不想朱友珪见他神色稍弛,于是亲自去厨房查看。
天心楼的厨房在整个东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无论是规格还是整洁,都让一些小酒楼心向往之。一字排开的十口炒菜大锅,对面一字排开的是切菜的案板,案板之后摆了各种精美食具,再往后储存了各种食材,两边供人来往。
可是此刻却满地碎瓷片,一片狼藉。余海跟在朱友珪身后,见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酒楼毁于一旦,在忧急之外更添了一层悲怆。
吴大方带着蒋玉衡和独孤成二人在漆黑中摸索了一会儿,他轻车熟路地用手摸着石壁,不一会儿就在壁洞里掏出火折子,燃起一只蜡烛。就着火光,他找到放在暗道里的一只灯笼,将蜡烛放进了灯笼里。
他们来到一个暗室,里面有二十来个大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竹简,还有一些丝帛和纸张。
“这是?”
“这是我们这么多年在开封城收集到的各种信息,全都储存在这儿!余伯说过,到万不得已时,我们活下来的人要来把这些都烧了!”
“余伯伯他——”蒋玉衡满心愧疚,“他不会有事吧?”
吴大方顿了顿,故作轻松地笑着:“没事!放心吧,余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先送你们离开!”
他们没有走,也走不了!朱友珪已经下令封锁所有城门,他们于是先去了山林巷。蒋玉衡思前想后,一直以来没出什么事,偏偏是今日!定是他们贸然前去山林巷时被人盯上了!
他们还未到山林巷,便远远看到巷口站了几个官差,有两个正抬着一块木板出来,那木板上卷着草席,躺着一个人。他们把木板放下时,草席一仄,孤独成和蒋玉衡大惊。
死的正是那家花铺的跛脚老头!
“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一张字条!”其中一个官差递了张字条给领头的。
独孤成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向前迈出一步想要抢回那张字条,却被蒋玉衡拉住:“不能去送死!”
“可那上面——”
“抢回来也没用!”蒋玉衡小声道。
那领头的官差皱眉念道:“画眉五只,八哥五只,海棠二十盆,水仙——”
“大人!”一个仵作模样的人背着箱子从巷里走出,恭敬道,“大人,已验明尸身,是被人用利器割断喉咙,流血而死!”
那官差于是把纸折进袖子里:“带走!”
他们待官差全数撤走后飞快奔进巷子,找到那家花铺,只看见花盆、鸟笼砸了一地,鸟粪和着泥土的味道充斥空中。独孤成如坠云里雾里:“我们在字条上明明写的是‘朱温退兵’,怎么会变成买花鸟的了?”
“看来有人故意换掉了!”
“可是——”独孤成不解,“是什么人杀了我们的人,却费力把字条换掉?看这意思,应该不是朱温的人!”
吴大方也吃了一惊:“看来开封城里暗潮汹涌啊!可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窝在朱温眼皮子底下,又敢跟大王作对?”
状元街两旁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自古以来,围观就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围观的人越多,越能吸引人的眼球。老百姓们连杀人都乐于围观,不管杀的是好人还是奸臣,何况是这种名震一时之人锒铛入狱呢!
“这不是天心楼的余掌柜吗?怎么了这是?”
“黑心钱赚多了呗!”
“哈哈——你就是嫉妒人家生意比你好!依我看啊,八成是得罪哪位高官了!这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嘛!”
“唉——可怜咯——”
“命该如此!这些年钱也赚够了,什么好吃好喝的没见过?活成这样,不可怜了!”
众人唏嘘的有,讥讽的有,落井下石的也不在少数。蒋玉衡和独孤成、吴大方三人换了身农人打扮,挤在人群中,看到余海手脚都被套上镣铐,锁在囚车里,后面几辆囚车里押着的都是天心楼的伙计。吴大方见了一阵阵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朱友珪策马走在队伍前头,不时有士兵前来回禀。
“禀殿下,林氏药铺的人全都抓起来了!”
“禀殿下,江海茶铺已经控制住了!”
“禀殿下,吴美华及其家人已经抓住了!”
余海听着这一声声的回禀,顿时浑身瘫软,脖子勒在囚车上。这些,都是李家布置在开成的探子。
蒋玉衡和独孤成也顿觉五雷轰顶,面色惨白。
而不远处的一家茶楼上,一扇小窗临街开着,一位淡黄衣衫、戴着斗笠的女子居高临下望着街上乱糟糟的一团,嘴角勾出淡淡的得意。
“看来朱温并没有老糊涂,还保留了几分当年的警惕!”那女子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沉雄宽厚,隐在暗处,伴随着瓷杯盖在杯口上刮的声音,“察觉到了公主寿宴上的危险,此番不仅识破谣言,更将计就计,颇有把李家埋的密探一网打尽之意啊!”
原来那日刘鄩不仅识破李克用诈死的谣言,更向朱温献上一计。朱温于是假装撤兵,一面可以引出李存勖的密探来传信,一面可以用此虚假情报引得李存勖娇纵大意。而朱温更是听从刘鄩的计策,深夜带领精兵悄悄离开开封,亲去潞州南面的泽州督战。
“可是李家密探并没有把朱温退兵的情报传出去!”一阵轻风将那女子斗笠上的轻纱拂起,露出半面玉容,原来是小慧!
原来跟在蒋玉衡和独孤成身后找到花铺的便是她!她在跛脚老头那里逼问出天心楼后,便掏出袖中匕首杀了他,并换掉了他身上的字条,而后悄悄将天心楼的消息传给朱友珪。
朱温已经起身去了泽州,将朝中大小事务悄悄托付给朱友珪和朱友贞及几个心腹大臣。朱友珪行事雷厉风行,自然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哈哈——”小慧身后的男人爽朗大笑,“你做得很好!朱温拔掉了李家在开封经营多年的密探,自然也要让李存勖从他身上割点肉,这样才公平嘛!”
小慧听了那人夸赞,回身微微弯下身子,行了个礼:“小慧不敢!”
“如此一来,晋梁之间嫌隙更甚,力量也更均衡了!”那男子欣喜过后,忽然透出几许责备,“虽然你这次表现不错,但是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
小慧的唇角向下拉了拉,却还是欠身答了声“是”。
而另一头,王昭祚独自背手站在一家香花店前,望着朱友珪端坐在高马上志满意得的模样,嘴角露出不屑和讥讽。他顺着一辆辆囚车望去,忽的发现了蒋玉衡和独孤成。
就在此时,独孤成也抬眼看见了他,于是拉起蒋玉衡就往人群后面跑。吴大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起来。
王昭祚心里的怒火顿时烧起来,提起衣摆就追。
他们一面要摆脱王昭祚,一面还不能被朱友珪发现,只能躲开人多的地方,往小巷里坊里躲。幸好大家都被囚车吸引住,他们跑起来没什么阻碍。
“这边这边!”他们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窜,幸好吴大方对这里比较熟悉。
“没追上来吧?”蒋玉衡回头张望。然后就在此时,王昭祚从一条巷子里拐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