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星入地府，崔明领百万阴兵。青玉双鱼成。没有哪个再敢藐视地府这些勾魂摄魄的“奇淫巧技”。

五爷亲眼看着他在生死簿上签署“真名姓”。眼见为实，再没有怀疑。

只要找到赑屃下落，送回东海。安心等待阎王养伤归来。

天地华宇，六合八方，安定祥和。

崔钰感觉嘴里的茶今日格外香醇。若五爷能一展眉头，那便再好不过了。

还是那张厚重的楠木桌。和破旧不堪的庭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有一种孤芳自赏超然物外的合适。

木桌上一壶清茶，一坛苦酒。

崔明的酒早就喝光了。这是五爷带来的，最好的生辰宴上萧灵送的，苦尽甘来。

他就这样端着云纹大海碗灌醉自己。崔钰知道这酒有一种奇特的喝法。只舔一点，往后喝清水都是甜的。但是五爷只喝苦酒。

面不改色自作自受喝苦酒的五爷虎目里都是那年烟雨色。他醉醺醺看着人一模一样的桃花眼。沉痛道，“你，神似我一位故人。看到你我总是想起他。”

崔钰吹了一口热茶。热气熏疼了五爷的虎目。他淡淡地问，“怎样的故人？”

五爷醉里看花满眼迷。他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表白。他平静宣布道，“他是我爱的人。”顿了顿又说，“我唯一爱过的人。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无论多久以后也只有这个回答。”

“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王爷果真痴情。”说着，喝了一口半凉的茶。崔钰心里涌起一点暖意。

五爷突然隔着木桌，凑到人面前，握着他的手。崔钰从来不知道他有一根这么长的睫毛。睫毛弯弯，五爷含情脉脉道，“可是我遇见了你。”

崔钰顿了顿。心里无名火起。莫说半凉的茶，冰水都浇灭不了。没能认出我了就算了。还移情别恋脚踏两只船。

他推开人，强忍怒火微愠道，“王爷，我无意李代桃僵！”

五爷哈哈一笑，一下站起，无礼地掰过人脸，硬是凑了个面对面。他一脸戏谑道，“我欢喜你，你本应开心才是？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说完，大手轻挑起人尖细的下巴。流氓痞子纨绔子弟做派表露无遗。

崔钰再无法说服自己这人只是喝醉了。他一把拍开那人胡作非为的大手，重重压在桌子上。

愤愤不平道，“我替王爷口中的故人生气！在下收回前言！想不到王爷也同那登徒浪子一般！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五爷收回手，慢慢坐下来。崔钰也知道方才失态，整理一下后摆。刚坐下只听得清脆的啪一声。惊得一抬头，五爷半边脸都是红的。可见打得多不留情。

“酒后失言，见谅。”

崔钰彻底噎住了。听到第二声对不起的时候两双手不知道何时抓在了一起。

五爷的手总是那么火热，眼睛总是那么深情坦率。他越是坦诚相待，崔钰身体里喧嚣着要这个人的冲动越是难以压制。

崔钰艰难地抽身离去。握紧腰上双鱼，凉着手，冷着心。淡淡道，“王爷醉了。王爷千金贵体，还望珍重。”

好一个珍重。酒坛里盛了孤零零的月光。长长的睫毛盖下了一片眼影，五爷闭眼，咽下一口苦酒。

再睁开时，眼眸里都是烟雨蒙蒙。他剑锋一样的嘴唇在崔钰面前特别艳丽。

五爷凝视着他，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谈情说爱，更像生离死别。“我要给你说一个故事。你听完再说话。”

其实他一下子说了两个故事。但是因为当事人自始至终都是那两个。说是一个故事，也算得上承前启后。

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东海龙王晚年倾心于南海淡水蚌精。奈何福薄，只厮守了十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九个龙儿，最小的那个尚在襁褓中。

老龙王父兼母职，还要打理偌大的东海。

当年九岁的龙长子囚牛，不忍心看着父亲过度劳累，用新学的术法迷昏了老龙王。自己穿上礼服，上南天门，入长生殿，代为汇报东海一年大小事。

他下了一番苦功模仿父亲，竟然骗过了天后和众仙，顺利完成了述职。

会议结束之后，他沾沾自喜正要离去，被一双修长的玉手抓住了肩膀。

他不明所以，心中打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想法，回头恭谨地问，“文仙家拦住本王有何贵干？”

文曲星拍拍他肩膀，一脸坏笑大声道，“老龙王，上一年述职宴斗酒输你三杯，今年你可休想跑。”

他被文曲星带着，低头跟在后面。幸运的是没有哪个多事的仙家看到他那火辣辣的大红脸。

他背报表背了两天，一看时辰差不多就匆匆上天。还不敢惊扰龙宫老鳖，得自己找路走。一旦顺利过关，早走早安全，多待一炷香多一分被揭穿的危险。哪里顾得上注意有没有述职宴这回事？

他偷眼看着这个不甚宽阔却很可靠的背影。小小的心里都是这个传言诸事不理，沉醉诗书的文曲星。

直到宴会上有个青白长袍和他打招呼，这才被迫低头。囚牛对这个抢走大哥哥的武曲星青目相对，握紧了小拳头。

宴会上是很愉快的觥筹交错。文曲星主动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九岁的囚牛窃喜不已，一脸嚣张鄙夷着对面孤身一人的武曲星。

囚牛为难地向身边人招招手，在对面刀子一样的目光谋杀中，镇定自若地演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九岁小童。

囚牛在文曲耳边悄悄告诉他父亲忙于公事，不曾带自己参加过亲朋好友的任何宴会。

文曲星张开折扇，挡住二人唇齿，小声道，无事，我教你。

两人这才分开左右两侧，共坐一桌。

祈愿中的手把手教导，那是没有的。文曲星春风化雨般润物细无声的引导依然让他心花怒放欣喜不已。

“老龙王，迟来二盏茶，这三大白你是躲不过去了。”说着，真坏笑着给人满上了。一众仙家都笑话他心眼儿小，爱记仇。

“老龙王”一脸祥和，心宽体胖地软软一款，二话不说，三杯酒当水喝，直直灌进喉咙里。

他记忆里的父亲就是这个慈眉善目的样子，打骂也不舍得半句。他记得还要把酒杯倒转，以示喝光来着。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眼前的桃花眼笑得那么好看。囚牛公子醉倒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