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苦县的眼看着床上的人，看着过去的蒹葭，看着幽冥地府那人自剔仙骨来到他面前。弱水蓄满星光，点亮了陈苦县的烦恼业苦。他一个念头起，召来了战家门前蹲守的小黑狗。

他毫不迟疑把书卷递给人。急切恳求道，“小黑，我送你进地府。你把这个，扔进地府有星光的那条河里去。”

小黑疑惑不解。正想问一问。他又把手收回，护在怀里。“不成不成。”沉吟半晌，他道一声等等。

自己哗啦啦，翻开书卷，默记全篇。人道名姓千千万，一朝记认完全，分毫不差。

他没有一目十行的功夫。他只是把生死簿复刻在了三魂七魄里。这是一种杀敌三千，自损三万的做法。就好像一个人，硬生生走过一万个人的生老病死。然后，他还要在这灰烬里找到自己那一点尚未熄灭的小火星。

书卷很快翻到最后。陈苦县眼前影像成千上万奔涌而过，搅得他头晕脑胀。

“道长。”小黑慌忙上前把这眨了个眼便要倒下去的人扶住。

陈苦县定了定神。把书卷递给他。眼里不容分说。“快去！”

小黑收了本子。飞奔出宫门，与云纹长袍擦肩而过。彼此都匆匆忙忙。那云纹的正是五爷。下朝的五爷今日没有第一时间飞到那座落魄庭院里。他粗鲁地推开秋分房的大门。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命令道，“上！抓住这两个冒名顶替的家伙！”

江氏三兄弟提了剑就直攻“萧三郎”。有时候，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轻功再怎么负舟过江，那还是抢不到船。

眼见得那仆人以一敌三，竟护了个周全。五爷有点急。他想不到一趟南疆军营回来，两人终成眷属。江舟没有变聪明，江负舟反而被教笨了。

“专心对付那个仆人！”五爷喊道。

其实江氏兄弟虽然各有想法，也算不上错。谁都看得出来，这仆人忠心耿耿。攻击他的主子惹他心乱剑招乱。自己乱中求胜不失为好计一条。再者，横竖打不过，逮着软柿子，刀架在脖子上，我看你从不从。

这是一般情况。现在是不一般的情况。自然要用不一般的方法。

他们舍弃软柿子，专心一人的时候，自以为明白了爷的苦心。确实是少了个多余的可以尽情出手，不怕误伤无辜。

事实上他们还是没懂五爷的心思。五爷盯着那人。那人盯着战圈。谁都没有说话。

五爷突然大喊，“负舟，使出你的看家本领，黑虎掏心。挖他心肺，戳瞎他双眼。”

江氏兄弟是越来越不懂这天生戏子的五爷了。还黑虎掏心，小段子说得比蒋故事还精彩。我还九阴白骨爪，指甲穿大脑呢。

江舟忙里偷闲，为自家兄弟正名。“爷，是负舟过江。”他想说不是什么黑虎掏心。一个剑花过来，他什么话都没空说了。

江负舟是聪明人。他当真照着民间话本所言，摆出个饿虎擒羊的架势。嘴里振振有词，“黑虎，出洞。”

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不知道还以为他后面还有什么猛虎下山，饿虎嘶吼。

“住手！”五爷和“萧三郎”异口同声道。

那仆人比他们还要听话。说话的当儿就把剑放下了。

剑招刚出的江舟以为，他至少要挡了自己这一招才收手的。哪里料得到这人比他还要笨。这会儿刹不住车。剑尖眼看着就要撞上去。

旁边一人一个黑虎掏心过来，总算泄了他的力道。

被黑虎掏心吓到的“萧三郎”一见人分开。踩着碎步喘着气就冲上去，拉过人手上下检查。“没事吧？”

江柏看他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忽然就明白爷为什么让他们专攻这傻小子了。攻心为上，爷真是妙计。

五爷问，“萧罔独子？”

“萧三郎”站在仆人身前，挡着那人不让他们出手。答一声，“正是。”

“名字。”问的当然是本名。

“萧采荇。”

五爷气了。一双虎目淬了火，似要把冒犯了自己情人名字的家伙活活烧死。“谁许你

叫这名儿？”

“萧三郎”是个骨子里硬朗的人。他半点没有被这凶狠罗刹吓到。恨恨道，“我那该死的爹。”语气里没有半点喊爹的亲切之意。

五爷听出来了。这个“萧采荇”与家族不和，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若非如此，也不会狠心得亲手捅了自家人一刀。

有很多事要问。一个个慢慢来。五爷先说，“这萧怡一家在发迹改国姓之前定另有真名。用你家兴旺之前的名字。”

萧三郎道，“贾三郎。”

假三郎，这名字起得真是贴切。江柏想这么跟弟弟说。他那笨蛋弟弟问什么是黑虎掏心。他那聪明的弟弟用行动给人演示什么是黑虎掏心。

自南疆回来便一直这般扭扭捏捏，江柏也是醉了。干脆目不斜视看爷怎么治这个“假三郎”。

原来这仆人就是当初受四爷蒙骗上京拦截蓝子松的“萧罔”。要他一个傻小子演一场独子失踪的大戏那是断然不可能的。奈何胜在情真意切，还真把蓝子松给骗过去了。

这贾三郎是个天生残疾，半男半女。萧家嫌弃他，不让他出门给萧家抹黑。故而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长相与前朝淫荡三皇子一模一样的贾三郎。贾三郎在萧怡家不受宠，至少不受虐。

突然有一天，人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萧罔问怎么办。

萧怡那个老东西坐在太师椅上，半点不慌张，“你有一个儿子吗？”如此冷心冷血的祖父，傻小子闻所未闻。

更让他寒心的是萧罔答了一句没有。两句话想把好好的一个人抹杀掉。

傻小子死活不能让他们如愿。也是巧合，心急如焚的他遇到一个满身脂粉味的香客。

那人说自己是京城来的。傻小子从他话语中听到了嫉恶如仇的蓝锥子的鼎鼎大名。顿觉拨开云雾见青天，跪着就要恳求他引见青天大老爷。

往后的事也就是萧怡，江南织造那场抄家灭族之祸了。这两人隐姓埋名逃出家乡，跑到千里迢迢的京畿，也就情有可原了。

事情搞清楚了。贾三郎也被拆穿了。江柏很高兴。他看见五爷终于笑了。不容易啊，纠结了那么多日子。总算搞清楚哪个是真媳妇儿了。

江柏以为事情这就算完了。没想到他们五爷竟然给人提了一个不情之请。江柏觉得这实在是有点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