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城郊外，秋来枯败的杂草一丛丛，蔓延到遥远的黑幕天边去。四周了无人烟，一片荒凉。草丛突然一排倒伏下去。斑驳之间可见是一只黑狗跑过。

黑狗爪子哗啦啦扒开土层，翻出来一撮白毛。它眼里闪着希望，珍重地叼起白毛往很远很远的槐树下去。

那棵槐树上有一条刀锋一样尖锐的新伤。下面有一只身首异处的白足黄犬。

死了三日，尸体不腐，额头闪着一点红光。小黑找到他的时候周边都是虎视眈眈却无从下手的老鸦秃鹰。

小黑看着前方无边枯草。嘴一甩把白毛扔了过去。

下了点火令的白毛遇草即燃，火光冲天。明明是三更时分，偏偏烧出了天边红霞万丈。

这是主子给的联络信。他怕这么一点烧起来主子那睁眼瞎看不见。干脆来一票大的。烧了这片京郊荒草。

“灭灭灭！快快快！”

背负七星剑的男子从他身边土地钻出。红袍与那烈焰同色。

小黑差点以为火烧到这边来了。连忙退开两步。退后了方看清。他惊喜道，“钟天师？”

钟馗没有时间理睬他。张开宝伞，放出罗刹五女。唤来百万水鬼湿漉漉一路走过。五女驻守四方中台，阻止百鬼趁机逃走。

大火平息，一切安定。

钟馗这才有空抹抹头上大汗，驱了百鬼，收了五女。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回头怪罪道，“阎王爷闭关正是紧要关头。你此时召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其实他还想说白毛点燃小丫头就会疼。和这火大火少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这一口气说不了两句话。他只好舍了。

钟馗驱百鬼，灭恶灵，乃鬼中豪杰。小黑是知道的。主子还告诉过他另一件事。

小黑学着人类拱手恳求道，“钟天师，借你引魂灯一用。”

引魂灯本不该属于钟馗这灭鬼毫不留情的罗刹。只是这家伙时常手快杀错鬼。这才给了他作为戴罪立功用的。这是主子告诉他的。

钟馗没有答应。他把络腮胡子摸搓一顿。脸上是百鬼闻之疾逃的罗刹本相。他问道，“他为何身有妖气？小黑狗，我钟馗虽然职责收恶鬼，被我撞见，收了你这个小妖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逃吗？”

小黑身子小小抖动了一下。随即被他强压下去。他一身坦荡荡，问心无愧，何惧罗刹。他朗声道，“请问天师，我二人身上可有血气？可曾害人？”

钟馗理顺了自己绞成一团的络腮胡子。眼中都是赞赏。又故意一字一顿道，“不曾。萍水相逢，姻缘天定，你何必多事？”

“君子，君子，”他苦苦思索只能想出二字，“成美。”当初真该让黄犬多教两遍。

钟馗爽朗一笑，拍拍人肩。“是君子成人之美！你这小狗有情有义。有意思！”

钟天师摊开左手，徒手一圈。巴掌大的引魂灯出现人前。看枝叶，应是莲花灯座。

本该是莲蓬所在的地方升起豆大的烛火。不见油，不见烟。

“来了。”

小黑也看过去。七缕孤魂三分魄，自黄犬身上脱离而出。绕着走出来的额间红点在空中聚合，落地成人形。

游魂离地飘起，飞到身侧。拜谢钟馗。

额间红点一旦消失不见。久候多时的鹰隼俯冲而下。转瞬间只剩下白花花的骨架。

小黑吓得往鬼魂身边走近。

钟馗指着那一副白骨，谈笑风生，“此乃天葬。”

重生的萧采荇眉眼模糊不清。依然可见平静无波。他淡淡道，“旧情如烟，随风而逝。”

“然。”

破败的庭院里。钟天师在四周墙边画满诡异的符咒。刚下笔的时候尚且看得见浅浅红线，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萧采荇坐在崩了莲垂的凉亭中，再次拜谢。“谢天师救命之恩。”

终于忙完歇下来的钟天师自怀里取出蒲扇，扇着风道，“莫要莫要！奉命行事奉命行事！这位想来就是于我们阎王爷有恩的三哥哥了。”

两人，“……”

有你这般奉命？小黑想起此人不顾主子命令，之前多次为难威胁。一把火从荒郊烧到心里去。

萧采荇伸手拦住他。他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凭感觉就知道准是这钟馗作风太随意懒散，得罪了火急火燎的小黑。也算不得什么。有些人就是这般不紧不慢。

钟馗慢吞吞道，“哎！莫惊讶。你主子闭关之前呢，要我好好照拂你俩。我不是很乐意，和妖打交道。方才不过是试一试你的为人。甚好，甚好！”

蒲扇一收。盯着小黑，连珠炮地说话，生怕说慢了被听见一般。“你是否有意随我抓恶鬼很闲的有助你修为我跟雷公那小子有点交情有我在天雷都不敢劈你。”

这要说，也是可以说得很快的嘛。小黑本想直接骂出去。萧采荇背地里抓了抓他袖子。他想起欠人情义。学着婉拒道，“……谢天师厚爱，小犬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那不是现在死？

钟天师一脸遗憾。“可惜可惜！为情所困，为情所伤。”

又无礼点着人秀挺鼻梁。警告道，“你，不准出此屋。阎王爷出关自会来寻。我虽是救了你，也没有放任一个鬼四处游荡的道理。”

说完，自下而上随风飘散。

“跟他主子一个德行！招呼都不打一个！”小黑指着人离去的地方骂了个痛快。

他主子可不就是你主子？想到此处，萧采荇噗嗤一声笑了。想张开折扇遮一遮小嘴，手中无物。这才发觉他有很多东西，落在了辅王府。

没有五爷的生活穷极无聊。此处琴棋书画皆无。他想托小黑弄一份来。随即忆起自己身无二两钱。唯有作罢。

萧采荇托腮看天地浩大，日出日落。小黑白日里偷偷守在战家门口。晚上才回来。他一个孤魂野鬼，还没了睡觉吃食等乐趣。真不知道活着干嘛。

小丫头留的枯木回春卷被他昼夜兼行，两天时间便看完练完。

无事可做的神识开始不受控制，自己胡思乱想。看着云像五爷，看着水是含春虎目，闭上眼全是那人气息。萧采荇趴在石桌上陷入绝望的循环。

有人跨进凉亭，摇摇他的肩。“醒醒！”

萧采荇刚想到五爷那句听媳妇儿的，自个儿乐傻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啊！小黑，是你啊！”伸伸懒腰装作刚睡醒。

“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萧采荇很是惊讶。这小黑狗怎么变聪明了。他含糊道，“我在，想事情。”

其实小黑和他主子一样笨。只是主子告诉过他这个三哥哥很是会撒些诸如我不饿你吃之类的小谎骗人。这会儿他同病相怜以己度人倒真开窍了一回。他问，“想他？”

萧采荇，“……”

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这成长速度都快赶上五爷了。呸！他给自己一巴掌。不许想。

小黑见他这般，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