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衣衫单薄，铁甲寒凉，握铁枪的手却紧扣着长柄。个个动也不动立在包围圈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枪尖横过马腹直刺，再彪悍的野兽也要倒下。

白茸数了数，点到最后被那清一色的动作和服饰搞混了。另一边，老郝牛低声在五爷耳边报告：“一个副官，左右各五十骑兵。纪律分明，兵力不弱。听脚步声，后方步兵至少一千。前方最弱，仅十人而已。”

老郝牛的意思是可以趁后方援兵未到，先攻陷前方，直接冲出重围。五爷摇摇头。“错了。老郝牛，前方只有一个人。”

老郝牛粗眉往眉心攒起。此时前方半空中飘来一坛酒。旋转着直往五爷脸上撞过来。老郝牛大斩刀一挥，酒坛当空迸破。酒液四溅，碎片砸在地上，再碎成好几块。

酒液落地之时，眼前出现一裘白衣。白衣把手中酒坛一倾。仰头张嘴一顿海饮。清冽酒液沿嘴边滑落他敞开的前襟。分明外面一身铠甲，硬是被他穿出内里白衣的不羁。

白衣人大有来头。他年纪轻轻就和三代老将战棣一同名列四方将。

如今四方将老的老，残的残。唯有他始终大放异彩。年方三十，已经以一人之力定下胡汉不往来的铁血长城。这位大白天潇潇洒洒喝黄酒的白衣人正是人称“过天山出北门”的大禾戍边猛将殷北门。

殷北门手背抹了嘴边酒液。往地上啐了一口，横枪相向。“敬酒不吃吃罚酒。萧采邑，给我滚回去你的辅王府！”

他孤身一人站在高头大马之下，抬头面对马背高高在上的五爷竟然丝毫没有半点怯弱。只要我想，莫说是马，就是你躲在当今圣上背后我铁枪照样穿心过。殷北门就是这般狂傲的一个人。

不避名讳，不迎不拜，凶神恶煞直呼五爷大名。老郝牛对他的无礼相当不满。大斩刀横过来，刀刃正对来人。

你若来，我便战。

五爷摆手阻止他。回头朝路边大声吼：“于归，把圣旨给他看。”前方一张黄布挟裹着风声，擦过白衣鬓边黑发，箭一样飞过来。

战楼兰极目远眺，城墙上有一个人正朝他摆手。离得太远看不清人脸，恐怕那就是一直跟在后面却不声不响的云胡不归马上归，鲁于归了。

圣旨准确无误落入五爷张开的手里，被后者一拳握紧了。“本王此去路途遥远。这后面排到三途交界的将士都是皇上要本王带过去北疆，劝降的。”

说着把圣旨用同样的办法扔给对面的殷北门。殷北门劈手来了一招移花接木。看也不看就送到身边副官面前。自己上前一步问：“你执意如此？”

那圣旨本来是五爷想试探殷北门武功深浅的。用上八分力气。副官道行不够，尽管殷北门卸了大半力他依然接不住。圣旨落在地上蒙了尘。副官哎呀一声，手忙脚乱收拾。站起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对皇家不敬。

“这是皇命。”

五爷冷冰冰道。

副官吓了一跳。差点想跪下认罪。还好悬崖勒马，护住了要弯的膝盖骨。五爷说他出天门关是奉皇命，不是责怪他辱没皇家。

两方对峙之间，空气凝滞，压抑得不能呼吸。忽听噗嗤一声嗤笑。战楼兰憋不住笑了。

他在马背上笑得东倒西歪。“我说殷北门，你是不是傻？他要出去便出去呗！他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你殷北门的天门关有出没进的规矩？我们一心找死，你若是拦着害我们死不成，阎王爷找不着人可就要生气了。”

这一番话似疯似癫，却是道出真相。后面五万纨绔子弟兵此刻瑟瑟缩缩，聚在一团。本就无心战斗，被白茸撩拨的他们更是随时准备着勒转马头，只为回家吃一顿黄米饭。

这样的人是打不得仗的。所以五爷打算和谈。然而，胡汉之争由来已久。割地求和这种事，谁带头谁就是妥妥的卖国贼！五爷还削尖了脑袋往那里钻。不是有病就是没有心。无心，不知道死亡是会痛的。

五爷扪心自问，他还真的没有心。半颗落在甄黑店，半颗落在京畿那崩了莲垂的凉亭里。自己哪里还有一星半点？不如与战家小儿一般，给那人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忽然明白当初负舟说有神为什么不收了他。少在人前晃悠。叔夷烦他黄油鸡扰了书卷清香，烦他成天在眼前不厌其烦地咀嚼往事，烦他到了最后还是心存侥幸，故意慢走两步等人追上来。叔夷很聪明，看透他这点小心思。叔夷没有追上来。他真的把自己放下了。

这边胡思乱想之际，不觉眼眶泪红。殷北门想着今天怎么也得把这找死的王爷打回去。这一看见人要哭，心下大慌。他最见不得人哭。年轻时小娃娃一扁嘴他都得哄上大半天。这么一个昂藏八尺的大男人，他自问没有那个心情安抚两炷香。

五爷招招手，把脖子伸过去。“砍吧。死在这里比北疆好。这里离他近一些。”

殷北门收回长枪。下令撤走之时，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为大禾甘愿背负千古骂名的懒散王爷。要说什么终于还是羞于启齿。只留下一句，“萧采邑，下次再见面我要你项上人头！”如果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回去的路上他跟副官说，“张副官，按原定计划行事。”

张潜见不得自己的英雄被一个王爷牵制。他心中的殷北门是一刀两断，再无二话的人。他愤愤道：“殷将军……”

“军令如山！快去！”说完，端起路边酒坛就闷头猛灌。他素来不喜解释。事情做了，你就知道了。我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显然，张潜和他的做法不一样。此人张狂不怕死。他认为不可以放虎归山。五爷的势力遍布京畿。如今到了他们地头，正好打压一番。为皇上树立威严，消灭隐患。

他急切地建议：“他只有零星几个人。兄弟们一人一刀杀了这半个胡蛮子。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皇帝老子也管不着。”

殷北门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手一扬，酒坛子砸在张副官头上。酒坛碎了，没有喝完的酒液和着血流了他满头满身。

殷北门负手离去。骂了一句：“没良心。大白痴。想想他是为了谁去的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