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清雅舫入京。

“画舫来了！”山东大汉的吼叫一如既往地响亮。

凌霄楼喝茶的蓝子松一见船入闸，扔下二两银子就急急下楼。什么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去他标梅家的。

跑得有点急，蓝子松停下来整整衣摆，不能让他小看了。

远处蒋标梅缠了缆绳，踩着绳头，把木板铺好，让船上人一个一个下地来。

蒋标梅还是蒋标梅，永远记得先让一船人舒坦了。蓝子松很满意，这叫先天下之忧而忧。

“回来了？”蓝子松问得随意。本来这家伙三两个月又出海一趟。自己都不知道到码头接人接了多少次了。

蒋标梅踩着桩子把缆绳打了个结，用力过度气有点喘，胸膛起伏隔着衣料都看得见。一听他来，蒋标梅沉稳地点点头，笑着说，“回来了。”

告别一众船工，两人并肩而行，打道回府。蓝子松说着三个月来京中近况。说完了听蒋标梅讲海上的故事。向晚阳光照着三人身影长长，对影成三人。他突然发现不对劲儿，挪开蒋标梅。背后的入画向他摆摆手。

“怎么回事儿？”蓝子松急需解释。

蒋标梅解释了。隐瞒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她只留到清雅舫开那天。”

蓝子松早知道他受女人欢迎，想不到他这么受女人欢迎。都追到海上去了。这个入画也是个敢爱的。“让她和我娘住。我过去和你住。”

蒋标梅同意。

一边的入画很是奇怪，为什么蒋标梅家的人由蓝子松来安排？到了才知道，就住对门。也就权当俩人感情好，不作他想。心一放宽，想起自己自认为是蒋家人，捂着脸，有点羞羞。

“哎！来叔来叔！茶放凉一点再送去。”

“一直是这样的。爷喜欢热茶。”在书房门口长廊前被拦住的来叔有点不高兴。

这个谋臣好生奇怪。不像蓝子松去给五爷出谋划策，在这里对自己指指点点。还一脸我比你懂的样子。明明才来不到三个月。更奇怪的是，他调过的茶爷特别爱喝；他让人整理的床铺，爷特别喜欢睡。自己想偷师还在房里找不着人。以为是什么小倌儿冒充谋臣图谋不轨。结果爷每天睡觉抱的依然是黄犬。就送茶这小事，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吧？

“胡说。”每次你送进去他都放半个时辰。又不好出声跟你一个茶都摸不出凉不凉的老人家计较。

“来叔我不是嫌弃你。你想想我办的事哪回不合五爷心意？”

来叔认真想了想，“没有。”

萧采荇摸摸杯沿，“这便是了。刚好。凉了一点。我送进去吧。”说着，又把来叔要干的事抢了过去。

“入画姑娘。你确定是他？”蒋标梅在屋顶上扶着探头下去的入画肩头往下看。

入画得意道，“确定。小女子听声辨人的本事可是你们五爷钦点的。我立了这么大功，你要怎么谢我？”

看召南报告想得脑仁儿疼，到院子里伸个懒腰的蓝子松，一抬头看见这两人姿势暧昧。忍不住怒喝道，“蒋标梅，你干什么呢？”

蒋标梅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眼见听到动静的青山烟雨色端着茶就要走过长廊。他环着入画的腰说，“得罪了。”随后看准，一个甩手把人扔到了后院稻草堆上。回转身，用做贼娘亲教的功夫，提气踩着房檐下落，顺手捞了蓝子松就走。

知晓两人关系的萧采荇过来，但见鬓边华发在自己面前抱着清雅长袍在眼前飞过了，忽然有点羡慕他们还有至交好友这一身份。自己却只能是个区区谋臣。

屋里五爷又喊了，“小黄，小黄。快出来。出来我抱抱。”

萧采荇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回房间，还要躲着江负舟这轻功极好的混小子，还要安顿好五爷的起居饮食。还好初五纸片停了，鬼怪也不来了。四爷除了每天抱着六弟给他磨的破石棋，也没有什么大动作。饶是只有五王府，他也分身乏术忙得不可开交。一来二回缩地成寸的功夫怕是妖界状元，还是连中三元。

一急之下把人掳走的蒋标梅站在王府门口，和两只石麒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办。

蓝子松率先开口，“你们在屋顶上干嘛？”

“不能告诉你。”蒋标梅不想骗他。

偷情这事确实不好到处宣扬。“找哪儿不好？万一让五爷误会你别有用心怎么办？”女大不中留，男大了也不中留。好友嘛，总得关心一下。“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蒋标梅不懂了。问道，“什么发展？”

蓝子松心道，这个呆子，讨到媳妇怕是要老天开眼。“在船上的时候，她住你那儿不？”私心里又不想这么快。一面想一面不想，蓝子松都快要搞不懂自己了。

蒋标梅闻言吃了一惊，心说你怎么知道入画住我的房间。嘴上却说，“我让她住在你房间。”知他爱干净，又补上一句，“我里里外外打扫过了。你的东西入画姑娘一个都没有动。”你房里的一支笔我都不舍得用。

没错，入画提出要住他对门的时候，他让出了自己的房间。拎着包袱就在蓝子松睡过的地方打地铺。名义上是未经主人同意不好动别人东西，那船上能同意的人就只有蒋标梅自己了。

他这么一说，蓝子松放宽心了。折扇拍拍人胸膛调笑道，“你这个样子可是要娶不到媳妇儿的。”

蒋标梅道，“娶不到就娶不到吧。横竖娶不到。”

蓝子松反问，“什么鬼。你挺好的一人。怎么会娶不到？”

蒋标梅但笑不语。手负在身后戳着脊梁骨，有点疼，眼有点酸。

“入画姑娘。”说着，蒋标梅趁机转身，低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反正没戏。标梅不愿意，你倒贴都没有用。蓝子松自觉走开。

入画顶着一头稻草，哭着说，“我明日回清雅舫。不。今日就回。”

蒋标梅低头道，“对不起。一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入画抹抹眼泪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蒋标梅抬起头，一片真诚。抱拳谢道，“多谢姑娘。”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顶着一头稻草被人从后院笑出大门口有多委屈。她这才发现肖想中的蒋标梅并不是真的。幸好，至少这份多谢是真的。入画走了。

清雅舫，有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二度拉开了舱底大门。

她向着一船埋头苦干的糙汉子大声喊，“李呆子！你要娶我不？”

给她披上汗津津外套、陪她在甲板上吹风、发牢骚的李呆子扔了铲煤的家伙，扒开重重叠叠的人，冲上去把媳妇儿抱起来。

入画笑了。

船舱里响起阵阵口哨声。“呆子好样儿的！”“恭喜姑娘！”“姑娘干得好！对付呆子就得这么干！”

自此，清雅舫再无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