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救我俩出苦海已是大恩大德。哪敢奢望许多。”说话的正是允儿。他身形一晃，跪下来，“谢公子出手相救！允儿愿侍奉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采荇见他现身王府，吓了一跳，左右环顾，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想起把人扶起。“不必。现时你姐姐一事也已解决。你可记得承诺之事”当初把这近鬼从脂粉客身上扯下来还差点被咬。细问方知这脂粉客为人不是很好，喜欢虐打风尘女子。他气不过，压了人整整一个月报复。又不肯随拘魂鬼魂归地府。故有此一诺。

小童点头。

“允儿”刚看到弟弟的洪豆豆喜出望外。

“姐姐。”允儿泪满春衫袖。

一人一鬼抱作一团，嚎啕大哭。只有这样才可以哭出十年辛酸，天人相隔。

“你怎么都不来看看姐姐”

“我看着。我怕吓着姐姐。”

“傻孩子。”

萧采荇招了俎鬼，闭了五感，封了大厅，让他们哭个痛快。自己回房去了。

房内女子对镜自怜。

“怎么还不走？”这个画皮鬼忒奇怪。给她画了眉硬是不走。还天天带些个花花果果进门。进了门也不说话，找着镜子就呆呆往里看。

萧采荇把山楂一推，“我不要这些。”

女子头也不回，“那你要什么？”

萧采荇道，“但求问心无愧。”

女子回头，粲然一笑，“同道中人。”

他忽然想起当日虎目的腼腆。都是有恩必报的人啊。他想学着拱手加额，发现现在的情况与那时不同。他伸出手来无处安放，灵机一动一合掌，有点调皮道，“要不你先欠着。来日方长，投桃报李不急于一时。”

“然。”说着，消失不见。

折扇敲敲下颚，桃花眼眨了眨，“此道远比料想的有趣。”

江负舟看完姐弟相认的感人戏，飞步穿过回廊就来汇报。监视黄犬就算了，还说什么顺便连同萧采荇一并监视了。他真是分身乏术。

提前解散了厨房人手又守了好一阵的江舟自门梁上翻下来，挡住他去路。他指指自己右脸。

总角之交练就的默契让江负舟瞬间会意。殷红小舌把嘴边红豆一卷，吞了。见江舟还在看，他以为还没有吃干净。“还有吗？”

江舟摇头，在夜色中无人见处红着脸缩了回去。

“爷，萧采荇……”他忽然明白江舟为什么让他吃干净嘴边红豆了。

等了三个时辰才吃着一碗红豆羹跟吃个金子似的的他们五爷抬起头来，“说。”

江负舟这样那样说了一遍。他们五爷含着勺子直接魔怔了。

“爷，洒了。”

五爷听了，一仰首，等着。

江舟自上方扔下来一块绣帕。

五爷接了，抹抹嘴。看着这点红豆是如同鸡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施个妖法把它送进我嘴里多好。”

送走画皮鬼的萧采荇坐在床上，一上一下抛弄着五爷送的红豆，自言自语道，“还好有你。”

其实这相思豆颇有点因缘际会。去完暖梦回来五爷说想吃红豆羹。他跑去厨房发现厨师都提前收工了。他只好自己下手，烧火做。分量没有控制好，一煮一大锅。干脆给后院侍卫一人盛一碗。盛到一半疾行鬼来提醒百鬼之约。顺手揣了一把红豆提醒自己回来还要给五爷盛一碗。阴差阳错竟然用红豆破了腹鬼。今日满载而归，着了刘老汉说那些驱鬼避鬼妙法。虽有夸张，大体无异。顺路又收了允儿进地府。大有所成，可喜可贺。

风尘仆仆大半夜，累坏了的萧采荇铺被躺下就睡。

月色皎洁，袋中红豆粒粒饱满，跳跃地上。萧采荇起身去拾。

琵琶声起，女子歌声起：“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

这是庄子外篇，天地。萧采荇抬头，黑乎乎的四周除他以外并无一人一物。他摊开左手，修长的手掌上红豆分明。

歌声又起，渗人心脾。“范水模山，也能莫辨楮叶。今入索骥。望莫要抱残守缺，故步自封。”

琵琶声一弦起，谓之春。生机勃勃，万物之始。

黑幕散开，幻境里是他前世的母后在日月堂教幺妹儿功课。

萧王后念，“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情深。”

小丫头看着同一本书卷，却念，“缘不知何起，一往而倾心。”

萧王后，“……”

“为什么同一句话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小丫头问。

当年确实发生过这种事。他们谁也看不见的书卷，这两人还在日日争辩。原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因为不是同一个人。”萧王后答。

“然。”小丫头点头以示赞同。

“你看到的是何意？”萧王后问。

小丫头挠挠头，“结了缘就要为对方倾尽心力。”萧采荇知道此时她还不懂何谓缘。

“你是这样理解的？”

小丫头反问，“还有别的解释吗？”

萧王后凝望长明灯，“一见倾心，再见倾城。”

长明灯恍然大悟。一脸敬佩，“对哦！还可以这样说！师傅好厉害！可是，到底谁是对的？”

萧王后对这咋咋呼呼早已见怪不怪。唇角一分，笑意顿生。“世事不问对错，但求无愧于心。”

小丫头摇头，“不行！你教岔了可是会走那个的！”

下面坐着看戏的萧采荇忍不住提醒道，“走火入魔。”

“嗯嗯。三哥哥说得对。你不用说话。我用给你看。皇天后土在上，缘，起！”说着就往自己的方向给了一个抬起的手势。

前世有这一茬？萧采荇慌了。半空中落不着地，他有点害怕。“死丫头！放！放我下来！我怕。”

“汩汩表怕，哦不能轰戏呐。（哥哥别怕，我不能松气呐。）”

“三哥！”手一拍桌子，萧五郎飞身上去把三哥哥抱在怀里。

萧采荇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坐得离自己近，这才能及时相救。“还好有你在。”

萧五郎抱着他慢悠悠飘下来。动手动脚揉了揉他腰肢， “三哥，太瘦了。”语气有点强忍，不知道在强忍什么。

敏感点被抓住的萧采荇有点心痒，别开眼，“瘦点好。累不着你。死丫头！你搞什么？”

原来是小丫头一下撑两个人，撑不住，噗就是一口凌霄血，往后仰面就倒。萧王后扶着她，又是按人中，又是调內府。

他看着幺妹儿嘴角血流不止，脸色惨白。一道惊雷划破脑海，他惊声道，“不要。”

醒来。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萧采荇往额上一摸，湿了一手冷汗。此梦仅仅是旧日难忘还是预兆了什么，萧采荇不知道。他掀开锦被，就着白月光召来九头鸟。

九头鸟能知天命，通鬼神。如今不过嘶哑着声音，病痨鬼一般咳嗽着，鸣叫着难听的声音，在人头顶绕行两周离去。

啪地一声，小羊毫不堪重忧，拦腰折断。雪白腕骨上青筋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