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五爷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蒋标梅摊开一卷圣女手书，准备替圣女交接皇位事宜。“明日良辰。确实太早了。我看多半是其其格等不及了。总之，明日你就要上天山登基。北疆的登基仪式和中原大不相同。我略为考察了一番。倒是大同小异。我们子时从帐中出发，立即上天山。赶在日出之前到达天山山顶的天女湖，焚香沐浴。这个也是有一套说辞的。穿什么衣服，喝几口酒，这些胡医都会安排妥当。忙完这些，差不多是辰时了。还不能下山。先要绕天女耳边三圈，听天命。然后……”

不待他絮絮叨叨，五爷打断：“标梅，我回嘉禾城一趟。这里劳烦你照看着。”

“啥？”

五爷以为他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蒋标梅拿着一卷礼仪典籍，张着嘴呆在原地。爷在说什么？回大禾？明天登基你跟我说你今晚启程回大禾？蒋标梅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扶额：“爷，三思啊！”

“我三思过了。这种情况下是骑虎难下啊。登基是一定了。既然要留在北疆，我当然要把自己家属都带回来。这样，军营里身形最像我的就只有你了。你穿上我的衣服，去走一趟程序。本王保证你不会被别人发现。”

“不行。”

“标梅，你应该是最明白我感受的人。子松他……你也是明白的。分隔两地，何等煎熬？这样，本王顺便把子松给你带回来。你们好好聊聊。”

“不行。”

三番四次诚心恳求，换来一句冰冷的不行。五爷气得虎目要喷出火来。

“我记得标梅你说过。如果这一战之后，我假设，假设我没有马革裹尸，假设皇妃看到我一身血衣还奔波千里只为见他一面，心中感动，就……”

这是之前五爷被蒙在鼓里时，蒋标梅安慰人的话。

“我还记得你说假如。我用兵如神。这种事很难说。我真龙再世，八十万大军倒戈相向。这种事真的很难说。”

五爷拍拍蒋标梅的肩。“标梅啊。本王说过的话一向算数。说好了回来再收拾你。现在还为时不晚。你若是识趣一点，本王隔个百年再算旧账，倒也未尝不可。你怎么看？”

五爷本意吓一下他。蒋标梅不吃这一套。他把腰挺直了。站了起来。直视前方。以一个谏臣的姿态自居。五爷在他前方。两人互不相让，颇有点针锋对麦芒的意思。

蒋标梅道：“爷，三军统帅岂可轻易离开军营？是，我联合其其格骗了你。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了。爷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怎么说到了皇妃身上，爷就整个吃不着奶的孩子一般呢？用我耿耿丹心威胁我，这像话吗？五爷！”

五爷指着他骂：“蒋标梅，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的去留凭什么由你做主？”

蒋标梅不甘示弱：“爷，你的命不是自己的！你是这八十五万大军唯一的统帅！你跟我说，你要为了私情，为了一个孤魂野鬼抛弃我们全军八十五万，这像话吗？恕我直言。这里是北疆。你往返一趟不如直接杀进嘉禾城，抢了帝位，霸占那破院子。”

“我是……实不相瞒。我有变化之功，北疆嘉禾城来回折腾个千百次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标梅，我从不说谎。”

蒋标梅青目。显然是不相信。“你撒起娇来神智只有三岁，可我今年三十好几了。”

五爷气得手脚发抖。寻思着蒋标梅这人嘴巴紧的很。一个隐身，证明给他看。大活人凭空消失。蒋标梅不信也得信。五爷在暗处不说话。蒋标梅当年与萧三郎相识便知鬼神事。以为他隐身跑了。急得大喊：“爷，爷？萧采邑！你给我滚回来！”

“这会儿相信了吧？”五爷现身人前。还在原来的地方。半步没有挪过。

蒋标梅拿他没办法。“立军令状。”

“是不是我立了这军令状你就没有意见？”

“还是不希望爷干这么荒唐的事。算了，我做不到的荒唐事，也想看看你们年轻一辈做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去吧。记得，天亮之前回来。”

五爷去了。蒋标梅对着无人处，碎碎念道，“昨日那个小兵虽然违令出帐。确是打得重了些。甄怀仁都被连累了。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逐他出军中……不不不。不是赶尽杀绝。他的心不在战场，他的背后有一家人，他是没有办法在这个残酷的战场活下去的。他不像老牛，形单只影。无牵无挂……什么？他和军医白茸……”

五爷在云头走得飞快。当年他为自家小黄安危暴露武功。萧三郎消失那晚他追出去。情深之时，赶着把萧采荇带回府上。他跑一次，五爷追一次。这一次也不例外。

月色昏暗的时候，五爷踩下云头，落地。眼里是熟悉的破院落。他家叔夷倚着槐树粗糙的枝干，双眼直直看着他。

五爷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萧钰的眉目动了动。似乎是不敢相信。五爷走到他面前还没有反应。五爷想恶作剧地捏他鼻子。手伸出来不听话地贴在他脸上。

“叔夷，我回来了。”

此言一出，崔钰无神的双眼亮起了火把，照亮了星辰。他抓住五爷的手，在自己脸上摸搓着。确认眼前人不是连日来的幻想，眼泪自己就下来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

“早晚是要回来的。我的人死在异国他乡回不来，我的魂也是要回来的。”

“傻瓜！傻瓜！你是龙王长子，要什么天兵天将没有？为什么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等小丫头回来，等找到赑屃，你入赘地府，我看谁敢欺负你！可你现在死了。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我抢不过老龙王的。”

五爷知道这是误会他身死才回来的。他也不着急解释。不紧不慢地逗弄人。

“叔夷，在入忘情池之前，在被我父亲抓回龙宫之前，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你说。没了你，再难受的事也是没有了。”

生离死别见真情。五爷倒是想不到叔夷可以坦白自己的心情到这种地步。五爷宠溺地把人抱在怀里，在人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俏皮道，“我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