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济世堂，惊魂未定的柳姁刚立住脚，抬眼就看见李恭，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扭头就走。

郤愔怕李恭生气，本想留住她。

“让她走。”李恭知道她受惊，不去计较繁文缛节。

柳元章一门心思在柳姁身上，尽管李恭嘴上不说，可还是怕他心生不悦，于是急忙上前分散众人注意力，恭恭敬敬叫了声：“李将军。”他，其实不仅是他，所有人都认为是李恭出手相救，都心存感激。尤其是郤愔，他是最希望是这个结果的人。

李恭不知众人所想，误以为不过是事情未平，有求于他，连忙止住意欲行大礼的柳元章。一行人坐到正堂。

柳元章大致说明事情过程后，便开始连声感谢李恭救人于危难。出人意料的是，李恭也是一头雾水，并不知施救的是何人。

本来准备好的长篇感激之词，被李恭的一个否认，统统作废。众人面面相觑。郤愔更是如同听了什么噩耗一般，沉默不语，瞬间沉浸到一个众人不知的世界中，不肯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大家心里没底，更加担心，就怕尹兆不甘心，卷土重来。

柳元章将担心讲给李恭。

郤愔来了精神，瞪着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李恭如何说。

李恭不以为然，他深知尹千阳为人，他不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说好听是宰相肚中能撑船，说难听便是胆小怕事————只要吃过一次亏，不管是谁造成的，他都坚决不会再走一遍原路。这次的一出闹剧，尹千阳多半会躲起来内部解决，尹兆是惨定了，不过济世堂的危机却的的确确解了。

听他娓娓道来，其他人都长长松了口气。唯独郤愔眼中露出落寞，失神地随意看向一处。

柳陶看着他，暗自奇怪。

最近政局有些动荡，军务繁忙异常，李恭没时间久留，家中小斯来传消息，他连午饭也未来得及，匆匆走了。

柳元章心里石头放下，嚷着福贵快去仔细准备午餐，一定要丰盛。就连他一向不待见的清扬，这次竟也没出言送客。柳陶暂时放下疑问，挽着清扬，笑靥如蜜。

郤愔一脸低沉，和此时的轻快气氛格格不入。在众人的忽略中沉默退场。

时值正午，正是一日内最明媚的时候，可进到郤愔眼里，就是赤裸裸的讽刺和阴暗无比。盯着柳姁房间半晌，想着她好生坐在榻上的样子，愤恨瞬间而起，即刻冲到她门前，要抬手敲门时，又犹豫了。

柳姁面色复杂，尽管事情结束，她却不觉得哪里值得开心。干巴巴坐在梳妆镜，死死盯着镜中自己眼角疤痕，手指反复摸蹭。拜李恭所赐，她不仅孤苦无依，连好好一张脸也破了。如果真的是李恭出手相救，这种恩惠她不要，还不如嫁给尹兆！

“咚咚咚。”门响三声。

柳姁去开门。看到郤愔失魂落魄地站在面前。

忽来一阵风，撩动起柳姁青丝，肆无忌惮地将香气弥漫二人之间。只是这香气中夹着小刺，深进郤愔心上，划出一条长长伤口。

“对不起……”郤愔声音哽咽。

柳姁不懂他悲从何来，从未见过他这副颓废样子，难免担心，只是不知缘由，无话可说。正等着他的接下来，谁知他竟转身走了。

郤愔从未感觉如此挫败，他想起那日的纸条，正面的确只有四个字，可反面也不是空的：后事勿忧。一开始他就不认为是李恭，那人的身形很熟悉，却能清楚分辨出不是李恭手下人。只是那人究竟是何身份？能救她一时，也能护她一世。思来想去，自然而然想到了柳姁失踪后送她回来的公子，尽管潜意识中不停拒绝，却不得不承认，除了李恭就只能是他。反过来，因为自己的无能、无权、无势，所以他只能用莽夫的方式，护她一时。至于一世长安……任他如何，哪怕是搭上命，也是痴人说梦……

“愔哥哥！”自责中被柳陶一声惊醒。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听到柳陶声音，郤愔就有一种乌云压顶的窒息感。

明明姐姐的事情已经翻篇，他还是脸色凝重，柳陶以为他身体不适，特意上前好心询问。

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郤愔用一脸厌烦回应。

“你这是为何？我并未犯错，你这一脸嫌弃给谁看！”柳陶顿时心生委屈，质问道。

“你不在眼前，就不是给你看。”郤愔爱搭不理，急着要走。

“走走走，你快走！别碍着我的皇帝姐夫来！”柳陶提高声调，可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她并非有意激怒他，结果还是图了一时之快。

郤愔忌讳地看了眼柳姁房间，见并未有动静，提起的心才放下。快步用力拽着柳陶走远，但仍旧未出后院。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柳陶一脸悔不当初，想想还是算了，放弃说教。他刚转身，柳陶就拉住他的小臂，郤愔始料未及，被她一用力扯回身，一个软糯、稚嫩的唇印在自己嘴上。

柳陶双颊飞起两朵桃花，满目荡漾的春波轻轻藏起，睫毛时不时微颤。她还太小，太矮，要费力踮起脚才能触到郤愔的唇，只是身体前倾，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胸上。听着心爱之人的心跳，柳陶嘴角微微上扬。

郤愔呆了几秒，人生至此，从未遇到过这样主动的女子，经验不足的他，不争气的傻愣在原地，呆呆地任由心脏拼命击打胸膛。待他回过神，却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

柳姁还挣扎在虚无的困境里，逃避去接受李恭的帮助，心底的无力远比身上的虚脱更让人煎熬。她只觉有一股气在体内翻江倒海，散不出，又消不掉，只觉得憋闷。不自觉地走近窗子，本只想开窗透透气，却意外将外面的春色尽收眼底。

窒息感更加强烈。她不动声色地关好窗，望了一眼瓷瓶中凋谢的迎春花枝，犹记得那是清晨时分，郤愔送来的。嘴角抽动几下，酸楚瞬间涌上心头、鼻尖，两行泪里又是埋怨，又是释然，五味杂陈，不可言传。她挪到床榻上躺下。慢慢闭上眼睛，以为看不见了，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就能忘了。可是心却越来越痛，绞作一团。她只能也蜷成一团，狠狠揪着胸前衣服。世上最残忍的事，大概就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