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一个母亲抛弃孩子这样的话,究竟该怎样说出口?这个生命既然已经存在了,它就有权自行选择死活,别人,哪怕是父母也无权决定。但是,刘濬偏要替它做主。旁人不敢提及,也只有刘濬可以。
柳姁大约昏睡了一个时辰,刘濬就那样坐在她身边,边想边等的一个时辰。
“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刘濬见她睁开眼睛,贴上前去。
柳姁只觉得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睁开眼又看到刘濬,心情更是明朗。今日的床榻似乎格外舒服,仿佛就这样躺着就能舒筋酥骨,她不想改变状态,翻了个身,拿过刘濬的手放到小腹,她将一双眼睛笑成两条弯月,说道:“鲤,今日可真真差点吓丢了魂儿,绛儿才这样小就调皮,日后定是个活泼的女孩子。”
刘濬的手在她小腹上抖了一下,继而不舍的抚摸起来,脸上硬挤出的那点笑意万分勉强,看得柳姁浑身难受。
“怎么了吗?你为何这种表情?”柳姁不解,以为是他那里不舒服,急急起身关心。
刘濬摇摇头,知道总躺着也不是什么好事,顺势就扶她坐起来。他坐的更靠近她一些,拉过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捏弄着,犹犹豫豫到底说不说煞风景的话。
柳姁没有着急追问,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姁儿……”刘濬可以在任何事上雷厉风行,但前提是这件事不涉及柳姁。只要牵扯到她,刘濬就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地胆小鬼。
柳姁等着他继续说。她全然不知刘濬的计划,但他迟迟不语,已经足够让她提心吊胆。
“你现在的身子太虚弱,这个孩子……不要为好。”刘濬不想说得太多,大道理在此时根本一无是处。
柳姁惊讶地看着他,整个人错愕到说不出一句话,甚至连质问都顾不上,她很难相信这些话,真的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这是世间多不可思议的事,一个父亲,竟然要活生生地杀了自己的孩子。
柳姁死死盯着他,刘濬倒也不躲闪,迎着她的目光,任由来自她目光焦灼,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甚至是五脏六腑灼烧,身体和灵魂没有一个能逃脱。他也不愿意躲避这场煎熬,甚至是强迫自己去承受这种不死不活,就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有多么十恶不赦,可是世间没有人敢谴责他,这个孩子也没办法开口诉说自己的不甘和怨恨。没有人帮他发泄,刘濬只能自我惩罚。想到没有这个孩子,他的难受比柳姁只多不少,毕竟这个孩子没有了,柳姁还可以对未来有希望,而他已经完全清楚前路是悬崖了。
二人僵持许久。对峙期间,柳姁把他的话在脑海中循环回顾,终于她真的确定了这话的的确确出自刘濬的喉咙。柳姁甩开刘濬的手,迅速退缩到床脚,把自己尽量远离刘濬地保护起来,看着刘濬的一双眼睛中已经不见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伤人的恐惧和仇恨。
刘濬见她身上只穿着单衣,怕她受凉,想上前给她披上被子,谁知他刚起身,柳姁就开始发出尖锐的大叫,一双手挥舞在身前,死活不准刘濬靠近。
“姁儿……姁儿……”刘濬没有底气去呵斥她,可又见不得她这幅模样,只能一味的好声安抚。谁知柳姁的疯狂愈演愈烈,她慢慢开始去捶打自己的头,可是里面仿佛有根针,不碰也痛,一碰更痛。
分不清是因为头痛多一点,还是心痛吞噬了意识,瞳孔中的泪水不住的流下来,柳姁根本控制不了,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哭。
“姁儿!”刘濬见她越发失去理智,只能强行让她冷静下来,“只要你好好的,日后还会有孩子!”
他提高分贝说的这句话,果然有了效果,柳姁不再发狂,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撕心裂肺让刘濬感同身受,她十分委屈地慢慢爬到刘濬身边,拉着他的衣服问他:“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我现在觉得很好,也很有力气,就是胃口……我会拼了命吃东西的,不要,不要带走孩子,鲤,她也是你的小公主,你不能杀她,不能……”
柳姁恨不得将自己卑微到尘埃中,去恳求他收回刚才的命令。
刘濬知道她喜欢这个孩子,却不知她已经不舍到这个程度,不免心思动摇,可转念想到分娩那日,柳姁几乎必死,他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不能威胁到柳姁性命。他在柳姁满心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我们的孩子还会有,但是我的姁儿只有一个。”刘濬将她拥入怀中,万分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若有其他选择,我断不可能非走这一步……姁儿,听话……”
柳姁也开始有些动摇,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两个月来,虽说有好转,但各种辛苦也是如人饮水,尽管承受着别人十倍百倍的艰难,但有孩子存在的乐趣足以抵抗掉这一切。她不停地在后悔自己之间为什么不好好养着身体,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想开一些事情……
柳姁眼神四处飘散时,落在桌案上的竹篮子里,那是将要给孩子做完的百家被,还有很多小鞋子,小袜子……
“我不要……日后再有的孩子也不可能再是绛儿了……”看到那些,柳姁甩掉方才的动摇,她看着刘濬,眼神坚定的告诉他:不可能!
“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柳姁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件他们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的事,下了逐客令。
“姁儿,你……”刘濬还想多说几句,却被她生生打断。
“鲤,这个孩子也是独一无二的!她还未出世,她的父亲就想杀了她,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你不觉得她太可悲了吗?我是她的母亲,就算所有人都背叛她,我不会!”柳姁背对刘濬躺下,一说完便匆匆蒙起头不想再多言。
这样看来,今天是无论如何劝不动她,刘濬也知道此事不能一蹴而就,好在现在还早,还有时间让她考虑。于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房间。
其他人都等在门外,见刘濬神形疲累,结果可想而知,福贵心底暗暗窃喜。
晚上,柳姁还没缓过神来,但想到孩子,还是让苜蕖端来饭菜。
福贵避开其他人,在苜蕖的安排下跟着一同进了房间。
第二日,柳姁扔在和刘濬置气,每每他来都将自己反锁起来,避而不见。
第三日,依然如此。但刘濬明显感觉柳姁心思有了松动。
第四日,刘濬正在同顾韫礼商议要事,苜蕖传来消息,娘娘同意不要孩子,作为条件,她想闭门修行,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斋戒,来超度孩子亡魂,希望皇上不要打扰。
刘濬听闻,管他有没有条件,有什么条件,只要最后柳姁安然无恙就够了,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终于可以专心于对付亓琚一党。
下午,陈年之端来落胎药,柳元章和福贵站在一旁,却不见苜蕖。刘濬的心思都在孩子和柳姁身上,没发觉少了人。毕竟他这次要亲手终结的是自己孩子的性命,于心终是不忍,所以在递上药的一刻,心脏猛地一痛,他看着柳姁的小腹,仿佛是那孩子在自己心上报复似的刺了一刀。他心里说了句抱歉,还是看着柳姁颤颤巍巍地喝下药。
这时苜蕖带了女医进来,所有男子退下。刘濬临出门前还心忧不已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眼空洞地看向床顶帐子。
“姁儿,对不起,我只能选择你。”他暗暗在心里道歉,他看到柳姁开始蹙眉,不忍心再继续逗留。
刘濬合上房门的一刻,柳姁却松开皱着的眉,微扬了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