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宫的匾额就在眼前。

越是要看到柳姁了，福贵越是怕了，两双腿上跟绑了石头一般，直接就是在地上拖行。但他还是努力地拨开众人，尽量往前面一点，本想着不与刘濬打照面，谁知等他拨开前面最后一个人后，刘濬恰好就在眼前。而且刘濬也意识到人群的不安，跟福贵来了个四目相对。

福贵的手在身体两侧死死捏成拳，身体因为愤怒和痛苦而颤抖着。即使是在鳞提醒后，他仍旧不肯收回盯着刘濬的目光，那眼神里藏着千万把斧头。

鳞默默驱散了众人，刻意挡在福贵的面前。

福贵这才收回戾气，想进去看一眼，又不敢真的迈出一步。他踌躇的半刻后，还是放弃了。

“姁皇后怎么样了？”这是他想了许久的一个称谓，这样叫她时，既不会让人误会，又不会违拗他的心意。甚至这样叫出口后，福贵口中还会有丝丝甜意。但是，今天什么令人愉快的感觉都没有，除了干涩，就是苦不堪言。

刘濬使劲揉着太阳穴，头又开始疼了。他没说话，也没力气说话，罪恶感眼看就要压垮了他，若不是守着这么多人，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能崩溃。

刘濬不能用语言回答，索性摇了摇头。

福贵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朝旁边柱子就是一拳。他极力忍着越烧越旺的怒火，尽最大努力去和颜悦色地同刘濬说话。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简直就是放屁！我怎么样都可以，可是姁儿你应该保护好的，她一次次涉险，一步步踏入深渊，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你是她所有悲剧的开始！是你让她遍体鳞伤！”福贵转过头，不愿意让自己的眼中再倒映出一点儿刘濬的身影。他刘濬让自己受宫刑，没关系！他刘濬把自己禁足偏院，无所谓！他刘濬毁掉自己的一辈子，随便你！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将柳姁照顾好。福贵之前之所以选择原谅刘濬，就是因为每次和柳姁闲谈时，只要一提起刘濬，他能看到柳姁眼中的光和温暖。因为柳姁信任刘濬，所以他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一辈子。可是这次，福贵后悔了，因为这件事刘濬做的太失败了，失败到需要搭上一条小生命，一条柳姁视若珍宝的生命。

刘濬听完他的话，默默站起身，他眉头紧紧皱着，不知道是因为头痛，还是因为心痛，还是两处交织着难受。刘濬走到福贵面前，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强迫他看着自己。

“朕的事，无需你来评判！倘若你们不曾做出那些龌龊肮脏之事，你也不必受这种因果报应。你可知她一向不愿被人逼到没有退路，你可知她一向视你为亲人，作为亲人，你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她！”刘濬的话镇住了福贵，他有些不安。刘濬将他衣领抓得更紧。

“你根本不配评判朕！”说完，刘濬将他往柱子上随手一扔，转身进了正殿。

福贵的头还是懵的，刘濬的一字一句都撞击在他心上，刺痛着他的耳膜。这些话不无道理，若不是他一开始设计促成柳姁和郤愔相见，也就不会激怒刘濬，自己不至于落到死无全尸的下场，柳姁也不必承受这些真相……

东窗事发后，真相、原因，兜兜转转，到头来，原来谁都不清白……

刘濬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福贵瞬间没了气势，之前的愤恨也全然不见踪影，他除了后悔就是后悔，更没脸再见到柳姁。

于是，他只能选择默默地转身离开，从凤宁宫到太医院偏院地路，从未像今天这样黑暗。

太医院偏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再抬头时就看见了等候多时的柳元章。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可是姁儿那边有什么状况？”柳元章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自己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福贵摇着头，只顾自己难过，什么也不肯说。

柳元章见状已经明白了许多。福贵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看起来老实好欺，其实只是表象，人都说越是好性子的人，发起脾气来越是可怕，用在他身上就是越是坚强的人，软弱起来越是让人动容。

“孩子……没了？”柳元章猜测着，其实他知道单单这一件事不至于让福贵这般难受。尽管这已经足够打到一个老人。

福贵拼命点着头，好像柳元章给了他一个生死攸关的选择。

“姁儿……知道那件事了？”柳元章继续猜着，所谓的那件事就是指福贵受了宫刑。

福贵没时间脸红，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是他不堪回首的，所以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把脸藏进手中，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柳元章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福贵身边，拍着他的背，来做无力的安慰。最近天气多变，他微微咳嗽几声。

“这两件事，咳咳咳，有关联吧？咳咳咳……”不知怎得，柳元章在咳了一次后，便怎么都停不下来。

福贵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和咳嗽，两只耳朵里塞满了自责和愧疚，他抱着头躲避，以为这样可以逃避，却不知道他躲藏的地方正是旋涡的中央。

柳元章还在一旁使劲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咳出来一般，一张脸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身体有些摇晃，而抚在福贵背上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在外人看来，站着说话从来不腰疼，却不知，方才的所有猜测，在被福贵亲自证实后，柳元章的五脏六腑都宛如刀割。他能好好说出这些话，不代表他就真的可以接受，即使面上没什么，其实受的伤都在里面，而越是藏得深的伤口，越是不容易愈合。

福贵渐渐感觉到了柳元章的不适，慢慢从自己的伤痛中抽离。毕竟事已至此，懊恼和悔恨解决不了任何事。在这一点上，他自叹不如刘濬，男人该有的担当，不仅仅是敢于直面错误，还在于能从伤痛中站起身来。柳姁现在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他不能一味地逃避。

“师父，您……”福贵刚站起身，手腕就被柳元章死死抓住。他一开始以为是柳元章有什么嘱咐，可一看脸色发觉不对。

“没……事……”柳元章说话都开始有些费力，似乎是接不上气，他的脸越来越红，突然在福贵面前失去意识。

柳元章的年岁摆在那里，他视柳姁若珍宝，之前未听说她半点不好，今日暴雨骤降，他的心被闪了一下，之后沉到谷底，身体把这些反应全部显露出来，人一下子接受不了，自然就垮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来前辈的话都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