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濬只是随便将柳姁的意思说与张敢听,想着能让张敢对柳姁警惕着些,害怕柳姁真的伤了张敢,更害怕柳姁因伤害了张敢而更加愧疚。想着既然没有办法劝通柳姁,就让张敢先避着些。其实他心里根本没有打算要张敢的命,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是柳姁的小孩子品性作祟,张敢也是可怜,一个对感情、人情一窍不通的杀手,竟被一个小姑娘搞得背起了忘恩负义的黑锅。刘濬也知道张敢心性,此时若不跟他解释清楚,他真的可以为了所谓道义自戕。
话正说着的,张敢果然在刘濬面前拔出了剑,等刘濬睁开眼睛时,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胆张敢!”刘濬一声大呵,这个张敢也是鲁莽,竟敢当着皇帝的面舞刀弄枪,也不知该说他天真好,还是说他傻好,说风就是雨。
张敢被呵斥后,脸上有些挂不住,略显尴尬地乖乖地放下手中的长剑,骤然温驯下来的性格,和那一张狰狞的脸完全不符合,就好像一只老虎正在用家猫的手段躲避敌人,而不是正面回击。
“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姁儿也不过是气话。好好回凤宁宫当差,尽量不要在和姁儿,还有她身边的人照面。”张敢现在一副正儿八经委屈的模样,让刘濬看了哭笑不得。
张敢一听见刘濬说柳姁那些话只是气话时,眼底闪烁着喜悦,但又不好明白表现出来,就半藏半掩的,只是他越是强压着情绪,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怪异可笑。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让柳姁见到自己,现在他只管自己能不能看见她。
刘濬知道他没有其他歪歪心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濬很放心张敢的忠诚,明白他这样惦记柳姁,无非因为没经历过感情,错把新鲜感当成了喜欢。在刘濬眼里,张敢的年纪完全是虚长的,他机敏归机敏,狠辣的手段在他看来不过是恶作剧,实际上他骨子里就是个孩子,无非是个心狠手辣,但又十分天真的孩子。
事情解决完,张敢兴致勃勃地离开。
因为和张敢寒暄了几句,刘濬身体似乎没有那么不适了,心脏也轻了不少。
————————————————————————
次日的清晨,阳光驱散薄雾,映照在还未干涸的雨滴上。树木花草一应是银光闪闪的。清扬看着眼前景象,略微舒缓了些压抑的心情。
“希望姁儿也能这般,雨过天晴。”清扬对着走近的苜蕖,期盼道。
只是哪里就会那样简单?由爱生忧虑,由爱生怖畏。柳姁有多在意刘濬,她心里的伤口就越深,她心上的黑影就越是无法驱散。等清扬和苜蕖进门时,柳姁已经没精打采地醒了,正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帐子发呆。
其实无所谓盯着何处,无非是因为身心飘零如尘,便愣是要让目光有个着落,算是给自己的一种安慰和着落感。
“娘娘,今日外头阳光甚好,咱们出去晒晒吧?”苜蕖强装出来的欢快一眼就可以看破。柳姁知道她的好意,可嘴巴就是懒得张开,谁也不想理,就跟没听见似的一动未动。
苜蕖还想再演一遍,却被清扬阻止住,她抬起的右手,阳光从原本小指的地方穿过,透到柳姁脸上。柳姁刚好看过去,发现了清扬的残缺。
她“腾”得一下子起身,连鞋子也没顾上穿,直逼到清扬身边,不顾清扬挣扎地死死拿起她的手,好好检查。她原以为是自己眼花,恍惚了那根手指,待断截处的肉茧戳到眼睛时,心中原本平息了的怒火再次死灰复燃。
“是皇上?”柳姁心里已经认定了刘濬是坏人,不想再当他是自己的夫君。可是这颗心早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她没办法控制,悲伤、恐惧、愧疚交融着席卷全身。
清扬连忙摇头,使劲摆手否认。
看到清扬的否认,柳姁心里稍稍慰藉许多,但对于缓解所有难过,仍旧是杯水车薪。
“与皇上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干活的时候伤到了。”这么说来倒也不错,小指是清扬自己咬下来的,当时逼迫自己做出这一决定的是沈玄毅,的确不是刘濬。
柳姁再怎么想去认同清扬的话,都力不从心。她的身体里似乎住了两个自己,一个劝她多看看阳光,一个却在死命把她往黑暗中拖拽;一个想顺着清扬的话去考虑事情,一个却在固执地只肯相信自己阴暗的判断。渐渐的,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柳姁屈服在阴暗里,她以为清扬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舒心才这样,下意识咬紧了嘴唇,百般怜惜地握着清扬的残手,不敢再去触碰那个已经痊愈的伤口,生怕弄疼清扬。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柳姁只顾自责,尤其是福贵的事情后,但凡身边人出点状况,她都会自然而然地将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这是她的固执,也是她的善良。只是过于让人心疼。
清扬自然不愿意她因为往事而自责,更何况这根手指有或没有,对于清扬来说并不十分要紧。她将柳姁抱进怀中,时间恍惚回到柳姁年幼之时。清扬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安抚着她,告诉她做人要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谁知柳姁并不认同,她轻轻推开清扬,泪眼朦胧地摇着头,不是她不肯放下,而是她怎么好意思放下?受到实质性伤害的是清扬和福贵,所有的不完整不会因为往事如烟,就一同消散,就如同清扬手上的肉茧,那里再也生不出一根完整的手指了。
苜蕖在一旁看着直着急,就连清扬也对柳姁的执念无能为力,这个牛角尖,柳姁怕是一辈子都要钻在里面了。
突然,柳姁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她若有所思起来,眼睛里有了些许光亮。
“皇上可有下令追查什么人?”柳姁问道。
清扬和苜蕖先是摇了摇头,忽然,苜蕖摇着的脑袋顿了一下,改成点头。
“听说在查一个打更宫人,就是,娘娘那晚……”苜蕖不敢说后面的话,她怕再让柳姁回忆起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柳姁暗自庆幸那晚没白嘱咐那个话唠似的屁话朱,可是他是否真能听话却不可知,而且那晚遇见的沈淮牧,会不会将所有的一切告诉皇帝?她原本舒展的眉目,现下又拧成一团。
柳姁暗自考虑着,思索此事该如何办。
清扬和苜蕖识趣地不加打扰,在一旁安静陪着。
柳姁似乎有了想法,眼睛恢复了神采,只是眉头还未解开。
“苜蕖,你去,悄悄地找一个外号叫做屁话朱的打更舍人,尽快找到他,之后带他来凤宁宫。”柳姁很明显是要保这个人,她不想去求刘濬宽恕这个人,想凭一己之力来筑成一座诺亚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