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的和谐不过是一团雾气,风过即散。对于柳姁此人的好奇与必要亲手刃之的憎恶,促使他们心甘情愿迈进郤愔等人挖好的坑中,言听计从地做出一副欢呼雀跃的假象,实际内心肮脏地计划着用最直白的方式送她上西天。
皇帝被妖女迷惑了双眼,吹软了耳根。“清君侧”成了人人有责的正经差事。
短草也有智慧,也会两面三刀,因为这是人之常性。
尖利匕首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所有人都沉默了,静待着那把匕首割断柳姁喉咙,并且拿温润的鲜血安抚他们的愤怒。
东朝摇摇欲坠,国将不国。这一切缘何开始?没有人认为是自己的帝王犯错,他是天子,秉承的是上天旨意保佑百姓村庄,皇帝怎么会犯错?他永远不会有错!
对皇权盲目的崇尚,遮住了他们纯净的眼睛,蒙蔽了他们朴实的内心。但是生活的动荡与艰难活生生摆在眼前,总要有个什么让他们来嫁祸、来埋怨、来恨之入骨!如此一来,柳姁当是不二人选……先是生活胁迫着他们,后来他们开始自己逼迫自己,一颗颗炽热的心脏,就这样变成冷冰冰的一把利刃送到柳姁黄泉路前。
刘濬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从那声“皇后娘娘”开始,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利刃没有带来称心如意的结果,人们开始撕碎假面具,个个露出狰狞嘴脸。谩骂、诅咒,铺天盖地地冲着柳姁压下来。
话语带着尘土的浑浊和重量,积压在柳姁身上,连呼吸都难。她两眼中既有茫然,但更多的是委屈,就这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对自己恶语相向的百姓,想破天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莫名其妙如同犯过滔天大罪一样,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都是些素昧平生之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家住何处。怎么憎恨就能这般浓烈?非要用生命终结……
“姁儿,没事,没事……”刘濬看懂她的心事,心疼地护她在怀中,“速速回宫!”在相公与皇帝两个角色之间,他游刃有余地转换。
鳞立即下令,可是此时百姓们已经冲破了官兵的阻拦,紧紧拥在马车四周,疯狂到失去理智的人群,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马车自然寸步难移。
官兵手中亮出刀剑,光影打过每个人的脸。即便如此,仍旧不能抑制人群的愤懑。
“就是她!她是妖女!”第一个人开口了。
“她会食人性命,以命续命!”第二个人紧接着煽风点火。
“荡妇……”第三个、第四个……第无数个。
人们你言我一语将柳姁贬得一无是处、罪大恶极。
柳姁也是凡人,面对欲加之罪和莫须有的骂名,也会气愤。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要躲在刘濬庇护下,她倒是要向天下人问个清楚,就算死也得死得明白!
她打算站到马车外面去,却被刘濬紧紧拉住。
“没有用的,都是这愚人,多说无益。”刘濬皱着眉,心里有些愧疚。
“若是这样回去,天下人都该耻笑你封立的不是皇后,而是缩头乌龟!”柳姁铁了心这样做。没有选择,眼前就这一条路。
刘濬还是不肯放手,或许人群骚动的目的就为引她现身在大庭广众下,让她没有丝毫防护,而后简简单单要她性命。
“鲤……”她突然没了刚才刚毅的气场,整个人软弱下来,“你要封我为后,就等于推我去风口浪尖,事到如今,没有后路了。”
刘濬心一缩,怔怔看着她。那日他兴冲冲对柳姁宣布这个消息时,她明明笑得天真无邪,明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是只是幸福地点头同意了。现在却说出这样话,这种想法不会是心血来潮,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中艰难,但是,她还是答应了。
“与其浑浑噩噩躲一辈子,倒不如今日来个了断!我已经受够了世人莫名的诬蔑!”还没等刘濬想明白,她狠狠甩开他的手,同时也抛弃了怯懦,只身站在马车外的坐板上。
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不将众人的冷嘲热讽当真,却又真真是为这些诽谤而来。
刘濬连忙跟出来,鳞递上铠甲盔帽,柳姁听话穿上。
她的出现更加剧了人群的骚乱,没人想听她为自己的辩解,想当然地认为那都是些无理又无力的狡辩。
情急之下,她抽出鳞的佩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眼圈几次红了,却愣是没有一滴泪水流下来。
刘濬倒也不在阻拦,眼神欣慰,隐隐有着些许感动存在。
人群终于静默了,并不是为柳姁担心,而是渴望着那白净的脖颈中喷溅出更多的殷红,他们要借那种颜色粉刷自己心上的黑斑,他们以为那股腥热能够带他们远离兵荒马乱,甚至他们能用它去换来风调雨顺。
“孤不管你们如何想,今日站在这里的就是东朝皇后!孤并非妖女!虽是一介女流,也是行得正坐得端!孤不管市井间究竟流传着怎样的荒谬的言语,皆不足为信!”柳姁运足气力来说这些话,她本就体弱,难免疲倦,但她脸上却丝毫不表露。
人们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定简短地说出这些话,没有一丝怯懦,也不加过多解释,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这幅气势,丝毫不输男子!
众人反应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回呛:“偷东西的从来不说自己是贼,美其名曰自己乃侠盗,可是归根结底,‘盗’也是‘偷’,‘侠盗’终究也是‘贼’!”这人估计是个不得意的寒门学子,说得含蓄且话里有话,他的意思,无非还纠结于柳姁的一番话到底是诡辩还是事实,拐弯抹角地讽刺她终究不过是个卑贱罪恶的角色。
“盗亦有道!世间不乏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孤不敢自比人间侠士,却从未愧对于众人!”柳姁向来不惧怕思辨,且她说得也的确在理。
百姓开始交头接耳,许是被她的气势吓住了,又许是之前没料到她敢出现,相互商量着对策。
空荡的酒馆里,郤愔只身坐在角落饮茶,仿佛外面的吵闹喧哗都与他无关。可笑的是,他就是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
慢慢看着百姓趋于下风,他终于放下茶水,将心思移到正事上。
李恭会支持刘濬册立柳姁,这事是他失算,但是组织她成为别人的妻子这件事,绝对不会因此失败。他整整衣服,飞身站到屋顶上,俯瞰着众人,心里只肯平视柳姁一人。
柳姁大吃一惊,却不知他为何出现,不过只是看到他,便足以唤起心底的浓稠的愧疚,她手中的剑虚微一晃,利刃划破了下巴某处。刘濬见状,收起眼中的纵容,夺下佩剑扔还给鳞。
“那个人是……”
“郤愔!”
人群里有人认了出来,开始了乱泱泱地议论。毕竟郤愔是在这片土地长大的,街里街坊多年不见也不面生。
他可是柳姁传说中的情人。可是柳姁却不知他们的往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甚至还被浓墨重彩的抛光了一番,后续也是编写的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
“姁儿!”郤愔故意亲昵地喊了一声,脸上挂着满意的笑,眼角还渗出一丝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