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夜色太深,亓琚没有十分看清楚,一心着急商议柳姁的事,她匆匆上前。
对于亓琚的态度,沈玄毅不明所以,倒是很开心,目光中没了刚才的戾气,缓缓流露出月光般的温柔,他努力想让眼底看起来清澈,只是风霜太无情,摧残它们的太多,浑浊已经不可逆了。
“娘娘……”金鸢本想拉住亓琚,铜雀却先一步挡住了她伸出的手,冲她挤挤眼睛。
“玄毅,啊!”走得近了,看到他左眼的那一刹那,她果然和金鸢的反应一样。
沈玄毅眼中的光芒还未来得及褪去,嘴角已经开始抽搐地笑着,再配上这张脸,怎么看都让人毛骨悚然。
亓琚下意识退了几步。
沈玄毅眼中的喜悦悉数散尽,因为在亓琚的眼神里,除了害怕、惊恐,就是嫌弃,他期待见到的心疼、关心,连点影子都找不到。原本温柔的眼神,此刻温度降至三九天。
“都退下!”这是沈玄毅下的命令。他不想让自己的尴尬持续,不想让自己更加狼狈。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去房间。亓琚看看铜雀,最后带着些许求救意思的目光定格在金鸢身上,神情中透出对沈玄毅的恐惧。
金鸢本打算顺从听令,却不料铜雀在身后死死扯着她的衣服,寸步难进。
亓琚踟蹰在原地,迟疑小半刻,她最终还是收回期望,只身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亓琚内心“咯噔”一下。她不敢回头,事发突然,恍惚间她甚至认不清沈玄毅是人是鬼,更加害怕清楚地看到沈玄毅那张脸——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只没有眼皮的眼睛?
“怎么?你不是很盼着我回来吗?现在却不敢看我?”沈玄毅强行迫使她面对自己,冰冷的面具在昏黄的烛光中看不清颜色。
亓琚灵光一闪,说道:“你别这样,孩子……”
沈玄毅突然记起她有孕在身,愤怒和痛心骤减,眼睛缓缓挪向她的小腹,手掌贴上去,能感觉到有微微隆起。他一阵惊喜,蹲下身来,迫不及待但又不忘动作小心地把耳朵也贴了过去,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还是咧开嘴,笑得开心得像个孩子。
亓琚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心里竟慢慢腾升起一种幸福的感觉。一时间,她仿佛成了平常人家的夫人,和心爱的丈夫有了第一个孩子,相公急切地想见到那个小生命,她痴痴笑他“还早呢”,他宠溺地嘱咐她“别累着”……
不自觉的,她的手抚在沈玄毅脸上,温柔地移动着,指尖传来凉意,是来自那个遮住四分之一脸的面具。
沈玄毅抬起头,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可是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在亓琚脸上见到了自己极度渴望的表情——关心和心疼。
亓琚轻轻摘下那个面具,她心里早已想象出了多种画面,猜测了许多可能。她的手还是带着一丝挣扎,沈玄毅猛然抽回头,替她结束犹豫。
沈玄毅缓缓回过头,尽管亓琚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吓得失魂半晌。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皮肤了,这四分之一的脸上,从发际线到颧骨处都皱皱巴巴,白蛆一样的疤痕纵横交错,一个小窝定在中间,里面略微浑浊的瞳孔,上下没有睫毛,只有两个细短的肉条,他眨眼时,上下两条肉根本碰不上,所以那只眼睛没有东西庇护,常常是红的。
亓琚几次张开嘴,但都没能成功发出声音,眉心结成一个疙瘩。
沈玄毅缓缓站起身,将呆若木鸡的亓琚轻柔地拥入怀中。她肯去直视自己的破碎,沈玄毅就感觉很心满意足。
“是刘稳?”亓琚问道。
“不重要。”沈玄毅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而伤神,毕竟那段回忆连他自己都心悸。
明天就是春分。
床榻上,有沈玄毅在身旁,亓琚终于难得的睡熟了。晶莹的夜晚中,沈玄毅一人独醒,没有悲凉,不带孤寂,满身满心如同蜜糖腌渍着的蜜饯,他看着枕在自己臂弯里的亓琚,就跟看到春来首发的花似的,整个人漫步在轻盈中。
他知道柳姁有喜了,料想她肯定心慌意乱,所以即使是豁出命也要从刘府逃出来。令人奇怪的是,在他真的脱身时,并没有一人阻拦,今夜的刘府静得出奇。沈玄毅顾不上事情的不对劲,跟着运水的队伍,轻而易举地混进皇宫。
一切顺利的诡异。
沈玄毅很清楚,刘稳此次本想借着对他的招待之名,行囚禁之实。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却怎么都想不出个合理缘由。
凶吉祸福,死生未卜。可是,他的那颗心早就给了亓琚,哀莫大于心死,既然心都要不回来了,命也附赠给她吧。
第二日,亓琚一大早就开始恶心,吐了几次后,整个人精疲力竭,瘫在了地上。除了满腹的酸水,肚子里空空如也。
这么大又这样频繁的妊娠反应,说一百遍是肠胃不适也没人会信了。亓琚为此无计可施,所以更加烦躁。
沈玄毅也很茫然,心里没个主意,着急着想替她分担点难受,所以很多事都在亲力亲为,亓琚想吃山楂,他吩咐铜雀贴身照顾亓琚,自己亲自去厨房拿。
他前脚走没多远,铜雀拉来金鸢,把沈玄毅的吩咐原封不动传达给了金鸢,自己跟着往厨房去。
沈玄毅并不熟悉厨房布局,偏偏此时身旁没有一个人,他只能自行翻找。
“将军。”铜雀突然出现,冷不丁一句话吓着了全神贯注找东西的沈玄毅。
“我不是要你留在房间照顾娘娘吗?”沈玄毅不满地皱着眉,冷言厉色道。
“将军,如今只有您能帮娘娘了。”铜雀“扑通”跪在地上,一脸地着急,“有喜这件事,对娘娘来说可是头顶的一把剑啊,娘娘日日郁郁寡欢的,长此以往,只怕……”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玄毅知道她有打算,懒得继续听废话。他自己没有好办法解决目前困境,别人的计策就显得格外重要。
“杀了柳姁,扶娘娘上位。这是目前保住孩子和娘娘唯一的方法!”铜雀一本正经,丝毫不带玩笑的语气,当然这件事本是就没有笑点。
沈玄毅惊讶看着她,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细缝,包括那只没有眼皮的眼睛。
杀了,柳姁……
他提提嘴角,一直到铜雀拿着山楂罐子离开,他都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