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日头升得晚,只是莹莹的大雪被宫灯照后格外白亮,柳姁听见人脚踩到雪上的“刷刷”声,迷迷糊糊醒来。只见自己蜷在刘濬怀中,枕边人还在沉睡,他嘴角带笑,似是在做什么美梦。
柳姁恍恍惚惚,能记起昨夜发生的零星半点,不由得羞红了脸,翻身向里,没脸见人。只是心里高兴,笑意怎么都藏不住,过不一会儿,害羞就变成偷乐。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再回头去仔细端详刘濬。
“相公。”柳姁伸手触过他的头发,掠过他的眉心,停在他的唇上。这个唇,能制造出甜甜的吻,能说出动听的话。
刘濬趁势亲了她的手,浅笑着睁开惺忪睡眼,柳姁没料到如此,四目相对后,瞬间脸红到耳朵,接着便捂起脸不敢看他,也不敢让他看自己。
“你这般羞涩,让夫君如何?”刘濬十分享受,兴致勃勃打趣道。
“你且快快上朝去。”柳姁脸更红了。翻身面向里。
刘濬从背后抱住她,脸埋进她发间,自是陶醉温柔乡。
南康。
“郤将军。”孙俭门外发声,询问该不该进。
“进来。”郤愔正站在东朝地图前,蹙眉思索。见孙俭进门,移步座榻。
“东朝宫中传出消息,一切安稳。”
郤愔闻言,笑意不藏,抿着嘴点点头。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兀自出神。
“后日大婚,这事,你准备好了?”孙俭见他乐不思蜀,心里有些不悦。
郤愔轻“嗯”一声,心思还沉浸在那句“一切安稳”。
孙俭见他这般,多说无益,转身离开。
前几日听说柳姁染了风寒,郤愔心焦不已,就怕刘濬后宫中有人趁人之危,刘濬那个虚名皇帝,在郤愔眼中百无一用。如今一切安稳,心中石头总算放下了。
孙俭出门时,看见柳陶正在犹豫是不是进去,她像个被抓正着的小偷,慌乱不已,脑子一热,冲进郤愔房里。
满眼的大红,喜服就放在不远处的桌台上。郤愔一人倚窗长立,见是她来,只是瞟一眼,然后继续含情脉脉看着手中的瓷瓶。
柳陶心底悲哀顿生,话出口时才发现声音哑了。
“明日红纱帐下,所娶非人,心情如何?”
郤愔笑而不语,仍旧看着手中瓷瓶。
柳陶一步一步走近他,她越来越能看清他眉眼间流转的长情,不为自己,不为明日女子,所为之人早已红服加过身。
郤愔全然不在乎,用不用情,情深几何,都与那人身份,无关。
“之子归,不我与”的痛,她如今算是领教了。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宁愿娶个外人,也肯娶我?你明明口口声声应下了……”尽管时移世易多年,柳陶的眼泪依旧不值钱,心里稍一痛,鼻头稍一酸,两行泪就下来了。
“明日之后,她便不是外人了。”郤愔打断她说话,风清云淡说着,说完收起瓷瓶,边往放着喜服的桌台走,边火上浇油,“而你,就成了外人。”
柳陶只觉心口一团气,咽不下,吐不出,憋得胸口生疼。她抢先一步靠近喜服,盛怒之下,喜服应声摔在地上。
“将军!”
“没事!不必进来!”郤愔应付了房外侍从,蹲下身收拾残局。他一副“随便你”的态度,生生将柳陶的气都堵在心里。
“若姁儿与你非姊妹,南康王又是你的兄长,我也许会娶你。”他心里对柳陶还是埋怨得多,不停地用话语火上浇油,也是在让柳陶自食恶果。
“郤愔!你……”柳陶气血上头,眼前一黑,两腿一软,险些瘫软在地,还好,身边有个烛台,踉跄一扶,稳住身体。
郤愔看她没大碍,放弃原本去搀扶的想法,继续自忙自事。
柳陶沉默地笑着,哭着,继而大笑着,大哭着,最后却突然安静下来,转身颤颤巍巍离开。
柳陶失魂落魄地蹒跚向前,脚下是平地,是深渊,都无所谓。心里有座悬崖,崖壁陡峭,怪石嶙峋,个个棱角如同锋利箭矢。崖底深不可测,却传来声声凄厉。
“你向来怜香惜玉,怎么却这样对故人?”孙俭又进来。
“听墙角可非君子所为。”郤愔字里行间都透着倦意,就连开玩笑也没了底气。软塌塌坐在榻上看着喜服出神。
“我听墙角那是关心你。”孙俭走过去,递上一壶酒。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野心,他可以辅佐他;也能体会到他身心上的疲累,他可以分担他;可始终无法理解他的“瓷瓶”,他只能旁观他。
郤愔猛灌了一口,又深深叹息:我可以负天下人,唯姁儿和陶儿,不能够……
除夕之夜,家家留灯,户户守夜,原来早该睡下的毛头小儿,此时都还在街道门前嬉笑打闹,玩着“人擒年兽”的游戏。
只尹府和此景格格不入,府门大开,门上仍旧挂着旧日灯笼,仅两个家丁守在门外,迎来送往各色大夫,其他人皆在府中行色匆匆。
原来小年夜那日,尹千阳因是鳏夫,所以只身一人入宫赴宴归来,行至路上,不知当真是天冷气寒,还是心绪不宁,尹尚书总觉有凉风间断吹来。尽管过了多年,当年的血雨腥风,对于他这个过来人来说,仍旧记忆犹新,常人之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尹千阳心中唯一有愧的就是当年选择了委曲求全偏帮刘稳,所以没能站出来,替萧少傅一证清白,那时的他也是怕了,刘稳一句“清君侧,杀逆臣”,一副不把眼中钉斩草除根不罢休的样子,尹千阳拖家带口,实在不敢趟这趟浑水。
“快些走。”他故作镇定地催促了一句,马车快了不少。
突然,套车的马匹不知怎么,抬蹄长嘶,在原地不停地踏蹄,马车因此摇摇晃晃不稳。那匹马不管车夫怎么驱赶,就是不肯再上前走一步。
“怎,么了?”尹千阳坐在车里,双手抓紧了车窗橼。
“回大人,马好像受惊了。”车夫边说边想办法控制马匹。
“快快安抚!”尹千阳心中隐隐不安,他稍微掀开一点车帘,看看前方和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动,这一下尹千阳更慌了,连忙合上车帘,不停调整呼吸。
也许没多久,马终于安静下来,正常行进。马车继续前行时,走过刚才马儿死活不敢走的地方,尹千阳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夜他睡得十分怪异,不停做梦,梦见还是在原来文人雅士常去的茶社,他一人喝着茶,似乎在等什么人,可他心底里并不想坐在此处,诡异的是他身心似乎不是一人,心里恐惧此处,身体却悠然地喝着茶,脸上还不时生笑。茶喝一半,当年被冤枉的忠臣志士陆续进来,尹千阳起身恭迎,心里却恨不得速速离开,这时忠臣志士个个来问候他近日尚书之位坐得安不安稳,他害怕同这些人交谈,也知道这是场梦,却怎么都无法从梦中醒来。直至清晨下人进来,喊醒自己,尹千阳这才如是大获般深吐一口气,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汗水浸湿。
下人扶他起身,尹千阳习惯性地咽了口唾沫,谁知竟痛得复又蜷缩回床榻上,喉咙中如千万根针同时在扎,疼痛异常。
尹丰速去请来了御医,御医望闻问切,说只是风寒引发的喉咙炎症,不妨事,一家人本是不担心了,谁知尹千阳自此竟一病不起,喉咙根本不敢吞咽,直到今日,才不过尽力咽下几滴水米。
尹千阳无法进食,也无法出声,挣扎至今,也知许是大限已至,不再难受,闭起眼睛等着升天。
尹丰尹兆上下忙活,一个是做样子,一个是措手不及。尹千阳原本是有意将职位世袭给二子尹丰的,可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不行了,根本没准备任何文书。这样一来,尚书之位就只能长子世袭。想想自己之前为此做了种种努力,才使得父亲改观,尹丰不甘心,自然拼命想救回尹千阳。
兄弟二人暗暗较上劲。
宫里也听说了尹府事情,刘濬遣去所有医术出色的太医,命人时刻来报尹千阳情况。
宫里宫外关注了一夜,尹千阳最后还是没能看到初一的太阳。
尹兆长舒一口气,带着妻儿假模假式地跪在榻前痛哭流涕,一口一个“父亲”,叫得比尹千阳生前还亲。
尹丰看在眼里,心里早已将这个哥哥唾弃了千遍万遍。他虽然伤心流泪,心里却没停止盘算。尹丰来到偏房,偷偷叫来府中管事,这是他的人。
“你确信我父亲没有留下任何世袭文书?”尹丰抹了一把脸,泪涕不见,换了副嘴脸。
“是的。大人也只是几次三番嘴上说过,尚书之位大公子恐难胜任,唯二公子世袭,方可保尹家此世繁荣。”管事是个老头,名叫方倱,此人短小精悍,府内事物事无巨细,一一处理得当,深得尹千阳信任。方倱也不是个人云亦云的墙头草,自己主意多得是。尹千阳待他如兄弟,他也知投桃报李,事事以尹府为先。方倱之所以成了尹丰的人,也是尹千阳之前有意栽培尹丰,让他熟悉家中人才。
“纵你日日听得父亲这样那样地说,也抵不过一张纸!”尹丰早已心生一计,只是要兵行险招,先探探这东风能不能借到。
尚书出殡,刘濬十分重视,先是下诏表彰,再又赏赐千银,其子世袭尹千阳原尚书职位,也算对这清正老臣仁至义尽。
丧事整整忙了半月,随后就是尹家兄弟入宫谢恩。刘濬接见他们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有柳姁之事在先,不过是故人相见。尹丰本以为刘濬会对尹兆心存芥蒂,对自己另眼相待,结果却是刘濬对他们一视同仁,轻描淡写地对二人说了句“节哀顺变”,就让二人回府了。
一计不成,还好尹丰早有准备,毕竟送帝王人情容易,要回这人情难,想当初柳姁对尹兆厌恶至极,嫂子亓氏还假借眼泪骗了她,如今柳姁飞黄腾达,又是刘濬至宠之人,看似位高权重,其实却是纸老虎——柳姁朝中无人,爬上枝头不容易,这掉下来可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想在这点上试试运气。
“娘娘。”清扬敲门进来,见柳姁正拿着画笔临摹刘濬的阴阳锦鲤图。她谨慎地关上房门,又关起窗子,这才从袖中偷偷摸出一封信。
柳姁心中一慌,以为又是郤愔的消息,“不管何物,我不看。”
清扬没猜中柳姁想法,以为她只是怕麻烦,便低声说道:“前几日尹尚书去世,却没有交代清楚这世袭之位所属何人。”
柳姁一听这个,松了口气,却是更没兴趣,敷衍地回着:“这有何好交代的?当是嫡长子世袭啊。”她正画到乌鲤的眼睛,小心翼翼。
“娘娘有所不知,这尹家兄弟都算是嫡长子。当年中都督杜源开家里有两位千金,先后都嫁给了尹尚书,姐姐生尹丰后,血崩而死。尹尚书爱妻之至,逃避现实,秘不发丧不说,还一时竟把自己大儿子当了仇人,整整一月不见。”清扬絮絮说着,柳姁越听越觉有趣,心中不静,这乌鲤眼睛怎么都画不成,索性放笔坐至榻上,便吃点心边听清扬讲故事。
“接着说。”
“是。”清扬跟过去,给她倒了杯茶,“一月不见儿子,只顾醉酒浇愁,直到一月后,妹妹进府看望外甥,再见姐夫,尹尚书看她眉宇间都是亡妻影子,又再娶了妹妹。这妹妹也是个奇女子,说什么也不担这续弦之名,顶着姐姐的身份继续当尚书夫人。这个妹妹不管是行事风格,还是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姐姐,活脱脱就是一个人,尹尚书由此认定这人就是亡妻,什么姐姐妹妹,只是亡妻不愿离去,借的身份身体,却怎么都不原谅大儿子。要说这杜家姐妹就是命里无福,尹兆六岁那年,这个妹妹也去了,只是死因模糊,外称是病,实则是睡下一觉没能再起来。”
“倒是神奇。”柳姁听得津津有味,“说来这尹尚书也是世间少有痴情种啊。”
清扬点点头,也暗自生叹,想起萧衡……
“娘娘,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事。”清扬这才发现自己偏题,“还是世袭之事要紧。”
“那还是尹兆是嫡长子啊。”柳姁听了故事,并未发现这个结果有什么改变。
“事情还没完。尹尚书娶妹妹时,他还压着妻子丧事密而不发,直到一年后尹兆出生后,才对外发丧说是杜家妹妹重病去了。旁人不知此中密事,府中老人和尹兆尹丰可是都知道的,虽说这个妹妹顶了姐姐名,可终究不是一人,妹妹有了自己儿子,对外宣称自己儿子才是嫡长子。”
“你的意思是……”柳姁在脑中快速把事情又顺了一边,这才恍然大悟,“尹丰才是嫡长子?!”
清扬郑重点点头,“尹兆是众所周知的嫡长子,而尹丰则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所以世袭之位谁也不愿让。”清扬把信奉到柳姁面前。
柳姁抬眼看着,心中若有所思,手上的点心不小心被慢慢碾碎。
“娘娘,如果成功助尹丰世袭,我们在朝中便又多了个依靠。这李恭阴晴不定,为人城府极深,不好琢磨,我们无法驾驭,尹丰虽好权谋,我看却是个重情义,知报恩的人。况且狡兔三窟,我们不妨就让尹丰做我们的退路。”
柳姁发觉点心沾满手指,拿过手帕擦试着,擦完,又拿起茶杯,却不放到嘴边,只是一言不发。聪明如她,清扬能想到的,她自然不会忽略。尹丰之前也算有恩于她,而且柳姁也能感觉出尹丰为人与尹兆大相径庭,尹丰不过是个莽夫,尹丰却是个好谋臣,只是性急许多。可是后宫不得干政,她该如何开口来说此事?
清扬又将信函往柳姁推近些。柳姁狠狠将茶杯放到桌面上,茶水溅湿信角,吓得清扬一抖。柳姁就是讨厌清扬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拂袖起身离开。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大雪,纷纷扬扬的。瑞雪兆丰年。
柳姁仰头看雪,任由雪花掉在她脸上化成水珠一点。
这时,一件白狐领子大氅披在身上,柳姁回头看,刘濬不知何时来了,他借给她披衣从后面抱住她,一同看雪。
二人默契不语,只看着天际,几片雪自四面八方汇集,在头顶一处共同奔赴大地,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雪自何处来,欲往何处去?”柳姁浅笑着。
“雪自九天来,欲往去处去。”刘濬轻声回答。
“岂不是只知来处,不知去处?”柳姁不解,回身面向他。
“若是遇见一人,散在发间衣间,你去何处,他便去何处。”刘濬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柳姁明白,咧开嘴幸福笑着,刘濬也卸下冰山,嘴角上扬。
她踮起脚尖,慢慢往刘濬嘴唇靠近,就在毫厘之差时,猛然抽身,团起地上积雪,朝刘濬轻轻掷去。
刘濬堂堂帝王,竟被小小女子调戏,不怒反乐,也团起手边积雪掷过去,却次次打不中柳姁,反倒是柳姁雪球越团越大,每次中中“靶心”。
二人玩乐也逗笑了一众宫女舍人,别苑外只听得阵阵笑语。
唯独清扬面色凝重,长叹一气,转身离开。
暮色将至,大雪渐停,别苑房间里满地的锦鲤图,与之前锦鲤图不同的是,画中一条锦鲤眼旁多了朵桐花。
刘濬倚在榻上,柳姁半倚在刘濬怀中,炉上一壶酒,满屋是酒香。刘濬不时畅饮一杯,又拿一杯给柳姁轻酌小口。尽是惬意。
不时,晚膳传来,柳姁思索了一下午,终于装作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尹尚书后事,处理稳妥了?”柳姁向来不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事情,心直口快的她也知言多必失,因此宁愿少言寡语,也不会去过多争辩。尹家世袭之事的的确确难为她了。
刘濬随意应了一声。
“那……”眼看柳姁就要开门见山,清扬在旁悄悄捏了把汗,可谁知柳姁死活说不下去。
刘濬等了许久,也不见柳姁把话说完,于是奇怪地看了眼清扬,清扬慌忙低下头,他又看着柳姁,一脸不解。
“那个……”柳姁心里实在没想好该怎么去说,清扬现在的催促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她措手不及,来不及准备。
“何事?”刘濬不急不慢询问着。
柳姁咬了咬牙,一脸凛然的样子,“啪”,筷子一放,盯着刘濬。
许久后,吐出两个字:“没事!”埋头专心吃饭。
清扬差点把手中的托盘砸过去。
刘濬笑得意味深长,不过没有追问。
夜里刘濬小心翼翼起身,轻手轻脚要从榻上下来,他一面抽动衣服,一面顾及柳姁,怕将她弄醒,柳姁稍一动,他便瞬间静止,好在晚膳后给柳姁喝过安神汤,她睡得很沉。刘濬披上衣服,开门出去。
卧房外只有鳞一个人守着,柳姁的侍女一个没留。这是刘濬提前吩咐过的。
“让张敢来见我。”他小声吩咐鳞。
“是。”鳞转身出门,在院中学了几声鸟叫。一个黑影“倏”得出现在眼前。张敢先向鳞行礼,随后进了偏间。他手中拿着一封一角带有水渍的信。
第二日,尹丰被宣入宫。尹丰心中暗喜:看来这东风是借来了。
闻听皇帝诏尹丰入宫,尹兆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在房中不停踱步。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皇上宣尹丰不会是因世袭之事吧?”仅靠猜测,尹兆已经如临大敌,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好在亓氏还算冷静,一边安抚尹兆,让其静观其变;另一边遣人去给宫中姐姐亓昭仪捎信儿,打听尹丰入宫原委。
勤政殿。
刘濬当即下旨,命尹丰世袭尚书一位。并将他为真正嫡长子一事公诸于众。
此事事发太快,亓琚收到消息时,刘濬诏书已经下发,就算再去找太后也晚了。举国皆知,当朝尚书名叫尹丰。
“皇帝!你怎么能这样做?”亓琚还是搬来太后,亓太后进门便大呵。
“母后如何来了?又是为何事恼怒呢?”刘濬假装糊涂,扶太后上座。
亓太后甩开他的手,怒气不消反涨:“尚书之位世袭之事,你怎能如此荒唐?仅仅凭一些人的一面之词,你就可认定尹丰是嫡长子?!”
刘濬吐出胸中一口气,笑道:“世袭父位本就存在不合理之处,任人唯贤才是君主常道,且不说朕是否相信他人之言,单看才能也是尹丰上风。朕是皇帝,当以天下事为先。”刘濬将话说大,来堵亓太后之口。
果然,亓太后无言反驳,嘴角微微抽动,却还是不肯就此罢休,仍是争论不止。最后皇帝无奈,给了尹兆一个大将军之职,赐府邸。这才堵住太后这个明显偏亲的嘴。
消息传回尹府时,尹丰已经驾马归家。
“弟弟。”他一进门,恰好碰见尹兆呆站在院中,他堂堂正正的嫡长子,忍辱负重多年,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叫尹兆一声弟弟。
“你,你……”尹兆虽知自己荣升冠军大将军,却不得心意,听闻尹丰世袭,仍是气的双目充血,青筋毕露,血气上涌卡在喉口。
“我如何?你借我嫡长子之名耀武扬威多年,如今物归原主,你可还有埋怨?”尹丰一脸戏谑看着尹丰,就算不是兄弟,二人官位相当,也不存在谁比谁低一等。之前尹兆有亓氏姐妹,如今他尹丰也有了柳姁这个后盾,虽不及他尹兆,但柳姁荣宠更盛,将来诞下皇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此时看着尹兆越是生气,他越是开心。看着他涨红的脸,尹丰心中快意十足。
“我,我,我跟你说!你别高兴太早!”尹兆心里又是不甘又是愤懑,说话结巴起来。
“回来了?快来吃饭吧,我今日下厨做了不少菜。”亓氏无奈,府中上下都知尹兆是个草包,欺软怕硬。见势不妙,她怕尹兆再被羞辱,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于是出言转移话题。
尹丰也知见好就收,点头应下。
终于扬眉吐气地吃了顿饭,尹丰有点膨胀自大。他想想多年来尹兆没少借嫡长子之名来压他,日日冷言,时时冷语,处处针对。如今可算是出人头地了。
他坐在榻上了,心情舒畅地小酌着。
“大人,小的方倱。”门外传来声音。
“进来。”尹丰放下酒杯,装模作势看起《孙子兵法》。
“此事多谢柳昭仪成全,明日你派人入宫,将这柄羊脂玉如意献给娘娘。”尹丰说话,连眼也不抬一下。
方倱应下,却不离开。
尹丰以为他还有事,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便奇怪地看着方倱:“还有何事?”
“有些话,小的现在说,恐怕是免不了大人呵斥了,但小的还是要说。”方倱自恃有照看尹丰从小到大功劳,又是尹千阳心腹,良药苦口,却也不得不端上来。
“讲吧。”尹丰明白他的意思,收起手中兵书,认真听着。
“大人今日扬眉吐气,难免是傲气不少,只是大人时刻要记得给亓氏留些颜面,大公子终究是亓氏之夫,有些话还是客气些说得好。如今大公子升了将军,前朝后宫牵扯更多,大人千万谨言慎行,不落人口实,也别招人嫉恨。”
方倱也是深谙政治之道的,心里也忌惮亓家势力。
尹丰长出一口气,点头同意:看来前路艰险啊……
次日,任命令昭告天下时,一柄羊脂玉如意也送到了柳姁手中。她看着眼前物件,成了丈二和尚。听说是尹丰偷偷送来的,她更是糊涂了。
清扬本以为是柳姁促成的尹丰世袭之事,结果连柳姁也是糊涂的。
“许是皇上是惜才之人。”清扬猜测道。
“是吗……”柳姁喃喃自语,她记起之前桐园相处的几日,刘濬总能勘破她的心思,如此一来,不得不怀疑,刘濬究竟是再次猜透她的心思,还是真如清扬所说。若要真说他是看穿了自己,却又没有线索让他去猜。或许就如清扬所言吧,自己才是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