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姁出神地立在原处,身体虽然僵硬,耳朵还是有用的,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肯定他们——她和郤愔——之间的感情。
“敢当着皇帝的面儿这样叫,两个人果然不打算背人了……”
两个人?什么事?柳姁更努力的去听。
刘濬也听见别人的议论,怒火中烧中,下令擒住郤愔,死生不管!
柳姁的神色,茫然里错落着疑惑,孤傲的气势有如潮退,她仿佛从喧闹中抽身而出——可耳朵还在好奇地从嘈杂中打探——眼前只有刘濬和郤愔两个人,他们一个朦胧盘踞在心上,一个轻弹起脑中的愧疚。柳姁更加混乱了,所以表情像极了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目光就这样在二人身上来回。
刘濬上前在她耳畔低语:“你若愿意,就给我闭起眼睛、捂起耳朵的信任。”说完,他用手果断将流言蜚语阻隔在她耳外。
柳姁没答应,也没摇头,她突然十分心疼起这个大男人,因为她听清了众人的嘲讽,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戴着高高的绿帽时,他却全然不理会,就是因为“相信”。
替自己觉得温暖,为刘濬感到悲伤,但是当着众人她不能哭。
柳姁坚定地冲他笑起来,轻轻拿开他放在耳边的手,细细欣赏着:那双手是那样的修长白皙,似乎只能拿着一杆笔在白纸上泼墨挥毫,殊不知它们执起刀剑也是同样孔武有力。她情不自禁将自己的手指扣在他的指间。
刘濬今日见了这辈子少遇的光景,懵愣一次接一次——柳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人们都说是不知者无畏,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敢奋不顾身。
柳姁转身对着郤愔,大声喊到:“你可愿过来?”
此言一出,谩骂被惊讶堵在嘴里,没有人猜得透她究竟要做什么。包括郤愔。
这话既然放出来了,郤愔就不能拒绝,尽管他察觉到柳姁嘴角微微在上扬,知道肯定有阴谋在等着。但是他跟天下人撒了个弥天大谎,就必须硬着头皮圆下去。
郤愔脚步轻松地从百姓自动让出的小道上走过,故意做出得意洋洋来掩饰内心的忐忑。之后,他清楚地站在柳姁面前。
柳姁松开刘濬的手,准备从马车上下来。
郤愔下意识伸过手去帮忙,却只被柳姁笑笑拒绝,他眼底没有一点失落。鳞上前恭恭敬敬搀着她,凤袍的袖口轻摆着,裙角随着步子生出的风在脚边跋扈着飞动。
围在柳姁身边的百姓,此时没有一个人敢直视她的脸,甚至还有几个,腿已经软了,需要靠着他人的支撑,才能继续站住。
柳姁看着众人微微一笑,徐徐款款走近郤愔。
刘濬面无表情地等在原地。
“这些谣言,可是你刻意散布的?”柳姁在问出话的同时,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答案——不是。她能容忍一群陌生人的短枪暗箭,哪怕被伤的体无完肤而心有不甘,也可以接受。但是,却不能承受亲近熟悉的好友,在她前路上挖出一个小小的坑,为的是当成陷阱请君入瓮。
柳姁都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说什么,二人可以一同辟谣,跟愿意相信他们的人解释。
事情总是那样巧得事与愿违。
“没错。”郤愔轻描谈写讲的话,宛如艳阳的冬日里刺骨的倾盆雨——不可思议又措手不及。
“什么?”柳姁的语气中略带些颤抖,继续质疑着,固执的一定要得到自己预估的结果。
郤愔无视她眼中的悲哀,任由自己的话变成吹雪的风,刀子般全戳在那颗柔软至极却故作坚强的人的心上。
“算不上‘散布’,假的事情才算,真相就只是在‘告知’。姁儿,跟我走吧。”郤愔浅笑盈盈,一双眸子情深到极致,现在哪怕是随便拉来个女人送到他面前,片刻也会心甘情愿地陷进去,顺着他的思想而点头,朱唇轻柔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好。
但是他败了,败就败在柳姁是自小见他,深知他脾气秉性,在他眼里男人就是男人,情深露的太多就少了英气。所以他永远不会露出这样魅惑的眼神。
所以,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郤愔!
“你究竟是谁?”猜到此人身份,柳姁仍旧不肯释然,就算他是假的,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郤愔肯定不会不知,不是他谋划,但是他一定默许了。
“姁儿,我就是郤愔,跟我走吧……”那人只是干巴巴解释,身体四肢无聊地闲置着。
柳姁冷笑一声,猛地从头上取下一根尖利金簪,顺势朝着眼前的人脸划去。
众人恐惧地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
柳姁狞笑着看着,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鳞怔在原地,刘濬微微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郤愔”从嘴中吐出一个小物,看不出是什么,但之后一个沙哑厚重的女子笑声打破了众人的惊惧与无知,许是那小物件改了她的声音。人们纷纷迫不及待地看向那张熟悉的脸——长长的伤痕将一张俊美的男人脸斜割成两边,奇怪的是没有一点鲜血从伤痕中流出,被毁容的人还笑的十分开心,开心得换了一副嗓子?
可是那个声音真难听。
“你果然聪慧!”说着,那人拍起手里称赞,柳姁伸手去撕她的面具,却被女子灵活避开,“你不必知道我的样子,但是我记住你的脸了。”
女子突然收住笑,身上透着令人胆颤的杀气。近身边的人们瞬间不敢再出一口大气。
“日后,这张脸,我真真切切送给你!”女子凶相毕露,听声音根本无法辨别年龄,音色像是个古稀老人,音调又宛如妙龄少女。
着实诡异。身边有人觉得这声音不堪入耳,厌恶地堵住耳朵。这一动作刺激到女子,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朝着那人喉咙处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柳姁一双手拿住刀刃,鲜红在雪白的指间纵横。
刘濬箭步冲到面前,重重一掌打在女子胸口。欠下的债是一定要还的,血债自然用血偿,她口中涌出一股鲜血。
鳞立即下令擒拿。
女子受了伤,尽管武力不错,但渐渐还是处在了下风,寡不敌众。眼看着鳞的刀剑就要刺入她的咽喉,一个峨冠博带的男子踢开伤人利器,抱起女子飞身离开。
“追!”鳞命着下属,一波人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人群中,柳姁松开利刃的手已是猩红一片,血液清洗了她的手,也洗涤了众人的灵魂。
断掌之痛不亚于筋断骨折,毕竟十指连心。柳姁痛得难忍,却仍旧一声不吭,额头早就布满密密麻麻汗珠。随行没有太医,鳞催促着身边侍从快回去宣,刘濬这边也打算赶回去。
九死一生的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还处在惊恐的余温中。他刚活到壮年,差一点就又得去轮回了,难免心有余悸。
柳姁上车时,他突然跪下,用最真诚的态度和最谦卑的姿态行着大礼,嘴里高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姁诧异回身。
接着,人们开始陆陆续续跪下,山呼声愈加气势磅礴。
柳姁惊喜地看着一切,忍了许久的泪水,此时终于可以流下来了。
“朕的皇后果然非同凡响。”刘濬真心替她开心,误会解除,她真正得到了人心。
“别高兴得太早!”亓琚看着一切,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她突然笑了一声,吓得身边的铜雀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