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的帽子阻碍视线,男子嫌烦,索性露出庐山真面目,果不其然是沈玄毅!
他用假动作,引导三人往右边躲闪,苜蕖是最后一个,为了保护柳姁,她也是往前冲得最迅速的,这样反而把柳姁给暴露了出来,正好顺了沈玄毅的心思。他是在以不变应万变,毕竟利剑在他手中,主动权自然也归他。
“送你速死,是我能给的最大恩赐,算对得起你了。”沈玄毅的嘴唇几乎没动,但声音就这样清晰地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催命一般。
这个人已经疯了,连看着人的眼睛都成了血红色,他痴傻地将所有的不满和仇恨归根在柳姁和刘濬身上。对于刘濬,他无能为力,但是柳姁的命简直就是白送的。沈玄毅现在特别感谢父亲当年逼迫自己去习武,若他还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命运”在他嘴里就还只是个没有意义的词。
出鞘的剑直指柳姁腹部,只是刹那间的事,但沈玄毅早就准备好了胸有成竹的得意,他扬着一边的嘴角,两眼发光,神情中透出极度的渴望,迫不及待想去品尝母子二人的血液。
在所有人还慌乱的瞬间,他的动作戛然而止,身体笔直地僵立在原地,双目圆瞪到几乎要夺眶而出。右手的力气明明被疼痛抽离、代替,却还在死命勉强自己持住手中的剑。得意在那张脸上荡然无存,只留下难以置信的错愕。
福贵先冷静下来,将柳姁护在身后,拽着她打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柳姁偏偏不走。她看出沈玄毅已经处在劣势,现在谁要谁的命,说不准了!
柳姁没有一丝怜悯地看着他,跟看路边的杂草一样,他甚至还不如一根枯草值得怜悯。
沈玄毅同样直勾勾看着柳姁,仿佛能从她眼中看到炼狱里的熊熊烈火,身临其境般,连灼烧感都那样真实。背后尖锐的疼痛更胜几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痛,低头看时,才发现一根鲜血淋漓的剑已经穿透了身体,就在靠近心脏的地方,伤口汩汩流血浸染了大片大片的衣裳。
他回头看,张敢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傻子,不是所有人的心都在左边!”尽管受了伤,张敢却不怎么见虚弱,还能底气十足地嘲讽他。虽说是讽刺,他其实还对沈玄毅有点佩服的成分,毕竟他能只身在这个刘濬视如珍宝的凤宁宫中,掀起一阵风雨,这非常人所及。
柳姁拿开福贵的手,推开身前的苜蕖,拒绝所有阻拦,径直走到沈玄毅身边,他带着面具,柳姁认不出他。
沈玄毅见她近身,频频翻白的眼睛尽力聚焦,试着把虚弱的右手艰难抬了几下。无奈,生命在流逝,以前再怎么强壮的手,如今连一把剑都负重不起。钢铁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地失败声音。
柳姁拿下他的面具,只看到那四分之一脸时,她并未有多大反应,倒是身后的苜蕖吓得踉跄后退几步。但渐渐看清楚整张脸时,柳姁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她看着面前干笑的沈玄毅,牙齿咬得“吱吱”响。她狠狠将面具摔在沈玄毅脸上,青铜砸到鼻子,嘴唇多了层黑红。不过他倒没有多大反应,仿佛受伤的人根本不是他——比起身体被刺穿,这些小痛根本不值一提。
柳姁绕到他背后,还未等张敢多说,便将他推到一旁,换成自己的手握住那把剑。白剑还有段位置没饮到血,此时此刻,在她眼里,这看起来有失公允得很。于是她推着那把剑,让沈玄毅的血来洗涤它全身。
“你为何要杀我?”柳姁伏在他耳边,语气轻轻。并非是她故意,是她真没了力气,因为摘下面具的一刻,她认出了这张换汤不换药的脸——当年山上避难时,就是他和李恭一起杀了她母亲!柳姁顺其自然地把他归为李恭党羽,却不明白李恭有什么理由要杀自己,所以疑惑。
沈玄毅只顾干笑,却什么也不肯回答。
这种态度成功激怒柳姁,她运足气力,拿紧剑柄,迅速拔剑,沈玄毅顺势瘫倒在地,没了遮挡的血管此时宛如洪水决堤,四下飞溅。站在正前方的柳姁,脸上密密麻麻血点子,她没有闪躲,只是闭了下眼,防止血液伤到眼睛。
张敢抬起胳膊挡住飞溅来的猩红,成功护住那张俊美的“脸”,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表情冰冷木讷。
沈玄毅头朝着凤宁宫大门,眼睛和一颗心早就穿过大门飞了出去,从张敢出现那时,从他发现自己无法脱身也不能后退时,他就开始后悔了,可是已经骑虎难下,那个时候死亡就已经在旁边侯着了。可是他还有心愿,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甚至都没提前写下来。
我还能爬出去……还可以见你最后一眼……求求你……琚儿……让我见你最后一眼……
沈玄毅把心事装在心里,省下说话的力气,能往前进一步就往前挪一下。他脸上努力笑着,眼泪掉进咧着的嘴里,他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脑袋里就一个念头,也是夙愿——钟沥宫。
柳姁“哼哼”笑了几声,稍稍侧了个身,双手再次握紧剑柄,朝着他的背又狠狠刺了下去。
沈玄毅闷声吃痛,却丝毫不想停下,他咬着牙,继续向前。
剩下的三个人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左右不会想到柳姁会这样。他们知道她性格刚毅,也知道她与众不同,却不知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杀人也做的这样游刃有余。
红剑再次拔出,沈玄毅连睁着眼睛都觉得累。
刘濬和鳞出现在凤宁宫宫门。宫中的血腥情景同样震惊了他们。
柳姁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沈玄毅一人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人。她提着那把剑,走到沈玄毅头前。她身上染着令人不忍直视的鲜血,周身散着令人脊背发麻的戾气。那双手堂而皇之地再次高举起长剑。
“我来动手,祝你好死。”她记得沈玄毅一开始说的话,并且将它原封不动地送还给它原本的主人。说完,长剑刺进沈玄毅脖子,刀下人瞬间成了刀下鬼,那双眼睛盯着宫门外,再也无法闭起来。
琚儿……若有来世……待我好些……
柳姁看着眼前的死人,笑得凄厉。
“娘亲,这是第一个手刃的仇人……”柳姁呆呆地喃喃,没人听得清。
刘濬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急急上前,见她全身是血,还以为伤着了什么地方,仔细检查一番才发现这些殷红皆不属于她。担心虽然放下一半,可忧心不减——这些事,不该是她一个小小女子做得出的……
“鲤,我累了。”柳姁若无其事地用刘濬的衣衫擦蹭着手上血迹,也不强求一定将污渍去掉,平静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事只是场梦。
“福贵,打些热水来。”眼下柳姁还好生站在面前,刘濬虽然不清楚柳姁做事的原因,但也不好继续追问,既然她完好无损,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玄毅死了的消息,次日正午已经传开。亓琚听了拒绝相信,昨晚自己闭上眼睛前还生龙活虎的人,今日一睁眼就说没了,怎么可能?笑话!他怎么可能死?
这里还有他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