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温死亡，柳姁完全没了彷徨和绝望，心如止水，既感受不到刘濬的悲哀，也丝毫不觉自己的悲戚。娘亲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她的笑容带着适宜的温度，芊芊玉手朝自己伸过来。

“娘亲……”早先还能在噩梦里与娘亲团圆，只是一副凶神恶煞地催命模样，令柳姁又爱又怕，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后来几乎不做噩梦了，白日无事冥想时，脑中长留、常想起的，还是娘亲和蔼的音容笑貌，思念在纠结中泛滥。

“娘的小姁儿。”娘亲伸出的手按理该落在脸颊，也不知是柳姁不经意的一个痉挛，还是娘亲根本无意去触摸她的脸，它们轻飘飘地握住她纤细的脖子，那双手冰凉刺骨，而且皮糙肉厚。

那不是母亲的手！

柳姁惊觉不对，两眼凸瞪看着前面，一张又像清扬，又像父亲的脸，交替重合，扭曲变形。

“不孝女，去死吧——”

两张交叠的嘴同时发声，不男不女的，握着脖颈的手猛然用力，柳姁再难出声，张着嘴抽搐几下，重重闭上眼睛。

一滴泪水从眼角偷跑出，滴落在刘濬的衣袖上，它要替柳姁告诉世间万物，告诉所有听得懂的，她心中的荒凉，以及死也难安的悲怆。

“姁儿！姁儿……”刘濬亲眼目睹了她现实中的整个过程，可实在没办法参与她虚无的幻想历程。他不可能知道她在死前一刻还在遭受冲击，只能无助地一遍遍渴求她再醒过来。

然而刘濬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做无用功，于是小心翼翼放她到地上，迅速转身脱下她的鞋袜。

伤口并不深，毒箭不过是蹭去一块皮肉，也未伤至筋骨，所以柳姁才可坚持这么久。殊途同归，柳姁现在还是昏死过去了，就这小小一点刮蹭来说，她也算毒发甚快的了。真不知这箭上沾了多少毒，如此小的分量也能致人死命。

刘濬既愤怒又担心，再一次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亲自用嘴吸毒。

身边没有水，刘濬没办法漱口，只能一遍一遍吐着唾沫，尽量把嘴中残留的毒汁啐干净。

“姁儿……”解决掉所有人后，郤愔一路消着血迹，刚进门就将刘濬以身犯险的场景尽收眼底。他自认为世间再无第二个人，会像自己一般爱柳姁如命，偏偏现实此时此刻啪啪打脸。

占有欲激起的怒火在体内鼓荡，好在理智仍是强者，他看着刘濬吐出一口毒血后，上前制止这种危险行为。

“放肆！你胆敢拦朕！”刘濬着了魔一般冲郤愔大声呵斥，他见柳姁迟迟不醒，恐慌惊惧席卷整个躯体，他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除非柳姁醒过来顺便唤醒他的理智。

他还想继续，可再一次被郤愔大力推开。

“救人不该如此来救！”郤愔摘下蓑帽随意摔在地上，一手抵着刘濬，一手替柳姁把脉，没办法将全部诊病流程走一边，紧急之时随机应变，只靠望和切，大致有了判断。

刘濬不如郤愔功力深厚，根本无法挣脱郤愔的束缚，可他依旧顽强挣扎，嘴中鲜血味浓重，猩红一片。

“你好好看看，姁儿的毒已经减了！”郤愔扯过刘濬前襟，把他的脸送到柳姁面前，果然如他所言，就说那两叶薄唇上的暗紫已经褪了。

看到这样，刘濬慢慢有些清醒，他抬着颤抖的手去试探鼻息，还有温热气流！瞬间大喜，将柳姁抱进怀中，脸上露出大难不死后的幸福。方才一直盯着那双眼睛，错将眼睛睁开当成了柳姁平安的标志，殊不知她也是累的，不能马上清醒。

“先不要碰她，你最好快去找些水来仔细漱漱口。”郤愔缓缓让柳姁平躺好，再认认真真地检查一遍，长松一口气，果真没事了。

刘濬并未听从，他脱下身上的大氅给柳姁盖上，一门心思只在柳姁身上，郤愔的话中除了涉及她的句子，否则一概忽视。

他上前抚摸着柳姁的脸，力度能多小就多小，速度能多缓就多缓，嘴角上扬时，眼里晶莹含泪。

“究竟是何人要至你于死地？”风平浪静后，郤愔问道。

“他们不是来杀朕的，他们要的是姁儿的命。”提及此事，刘濬愤愤出言。

郤愔先是大惊不解，随后猛然明白过来。

“可是因为立后之事？”

刘濬无力点头。

郤愔再一次火气“腾”上脑中，他要去抓刘濬衣领，这次却被刘濬灵敏避开——再怎么说他也是帝王，岂容别人任意撕扯！

他站起身来，刚才的颓废烟消云散，尽管狼狈，但那股天子贵气丝毫不受影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郤愔也不示弱，也跟着起身，他的气场与刘濬不相上下。

“若非你执意立她为后，今日她也不会遭此横祸！是你将她置于险境。”郤愔声声指责看似都对。

“后宫之事你如何知？”刘濬不以为然，问了一个明知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

郤愔放声大笑，“总有一日，别说你的后宫，就连你的王位也必拱手让我。”

刘濬丝毫不在乎，认为一切只是无稽之谈。二人话不投机，各自静默无声。

郤愔不许刘濬再碰柳姁一根手指，刘濬也不许郤愔近她身半分。

“嗯……”柳姁眉头微皱，发出一声难受的呓语。

“姁儿！”

“姁儿！”

异口同声。两个男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目光又齐齐聚向柳姁。

“娘亲……清扬……不……不……”柳姁在昏迷时陷入了一场梦境，噩梦趁虚而入占据了所有意识。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勒得很紧，喘不过气。她两只手就在脖子上虚幻地抓来抓去，用力且拼命。刘濬和郤愔担心她抓伤脖子，去阻止，可又害怕用力太大会伤到她，所以任凭指甲在自己手上划出一道一道血痕。

一遍一遍的两男二重奏般的呼唤，一点作用没有，柳姁眼睛没睁开，固执地任由噩梦鸠占鹊巢，误把梦境做真，那两双救她的手成了梦里夺命锁。

忽的！

柳姁猛然睁开眼睛，眼底的惊惧未散，整个心脏笼罩在方才噩梦的余热中，在这弥漫着血腥气的、现实与梦境的交叠处，她似乎快要变作一方土地，沉默而贫瘠、绝望而荒芜。她突然瞪起眼睛，下意识觉得哪里诡异，仿佛眼前仍然残留着惨烈场景。刘濬想拥她入怀，却被郤愔抢先一步。她这才明白那种诡异如何而来的:身边有两种熟悉声音，一个是鲤，一个是……郤愔！

柳姁迅速抬头，直愣愣盯着郤愔，那双眼里既无神采也无半点感情，全是冰冷的陌生。

郤愔牢牢被盯着，不禁脊背发凉。

突然，她伸出两根手指，朝着郤愔双眼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