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张敢?凭什么?为什么?
直到刚才听到她这样说,刘濬终于明白了她众目睽睽之下吻张敢的缘由。柳姁的矛头没有指向鳞,是因为他现在同福贵是一样的人,可是张敢不是,他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是刘濬派在她身边的。福贵在柳姁心中可谓是举足轻重,她找不到别人泄愤,就自行给予了张敢一个身份,假设他也是刘濬身边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她的意思,就是要他亲手伤害自己的心。
不过,柳姁的假设成立了,虽然张敢只是刘濬捡来的一个人,但相处多年,他已经把张敢看成了弟弟。残害手足,这种事,太强人所难。
感觉到刘濬僵硬的身体,柳姁喉咙里暗暗发笑。
“怎么了?犹豫了?你在伤害哥哥的时候可有这样左右不定过?但凡是你细细想过!今天你我也不至如此!”柳姁大力推开他,顺势将床帐拉死,她不想再看到刘濬,尤其是他现在对张敢不忍心的样子。柳姁固执地以为福贵的现在就是刘濬冲动所致。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今夜不见半颗繁星,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让人只能在苍穹之下艰难喘息。朝堂上,如此;后宫中,亦是如此。
“张敢不必死,错不在他。”刘濬并不昏庸,他听得出什么是气话,什么是要求。依柳姁的性子,她不可能真要张敢死。说完,他黯然地退出房间。
现在两个人都抱着一个燃烧正盛的火炉,星火时不时飞溅,总是容易伤到对方。与其此时还在硬碰硬,倒不如缓一缓,等火熄了之后才说。
“宣太医,姁儿受伤了。”刘濬的话是要对鳞说的,却在清扬面前脱口。他脑子里很乱,自认为是慈悲一举,留了二人性命,没想到最终还是破碎了他与柳姁之间的这面铜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清扬听说柳姁受了伤,火急火燎地跑进去,她听不见柳姁的啜泣,心脏一下子收紧。害怕突然拉开帘帐会惊到柳姁,她阻止住苜蕖上前伸着的手,亲自慢慢掀开一角。这才发现她又蜷缩着躺在了床上,被子被胡乱压在身下。清扬知道她难过时常会如此,于是小心翼翼上前,轻声安慰。等靠近了后,才发现有些不对。柳姁脸色苍白,浮着一层虚汗。
“姁儿,怎么样?痛不痛?”尽管柳姁肩膀上的伤口并不严重,但被干涸的鲜血稍加修饰后,还是让人捏了把汗。苜蕖站在一旁,想上前,又怕吵嚷到柳姁,还是决定留在原地。
清扬仔细看了看,明白了伤口的真实情况,长长舒了一口气,凝重的神情松散下来,苜蕖见状也大胆地上前关心。
刘濬在门外听见清扬的询问,也是担心,想等着太医替她诊过脉后再离开。谁知里面突然传出一阵慌乱。
“太医!太医!宣太医……”迟迟没听件后话,却等到苜蕖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嘴里还大喊大叫着。
“姁儿怎么了?”刘濬瞬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紧钳着苜蕖,面色铁青。
“娘娘,娘娘见红了……”苜蕖摊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
刘濬怔了一会儿,连忙冲进房间,清扬正替她拭着汗,她不是大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还能保持些许冷静,不至于手忙脚乱。
柳姁的脸上,因为疼痛纠结着,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身下的被褥已经染红,鲜血浸染的领域还在拓展,她的脸愈加苍白。
刘濬上前安抚着她,柳姁勉强睁开眼睛,笑中带泪的说了句“真好”,便晕厥过去,之后不管再怎么叫,都没有一点反应。
太医匆匆赶来,一番折腾后,一个成了形的女胎被带到刘濬面前。
“绛儿……”刘濬哑然失笑,一脸苦涩,嘴里喃喃叫出这个名字。这就是他的女儿,这就是他和柳姁既盼望、又害怕的女儿。自己之前想亲手杀了她,却被她母亲完美护住。
现在,她还是往生了,仔细想想,好像还是自己动的手。
我不杀伯仲,伯仲因我而死。
刘濬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孩子和自己终究相生相克。
“以公主礼节下葬。”除了厚葬,刘濬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等柳姁醒来,要如何告诉她这件事。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但是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除了还在昏迷的柳姁,最难过的就是苜蕖。她是陪在二人身边最久的,从一开始柳姁对孩子的犹豫,到后来二人一同想尽办法保住孩子,四个多月下来,她早就习惯了每天从问候小公主开始的早晨了。
她看着清扬守在柳姁身边,看着柳姁那张苍白无色的脸,全身都在难受,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她,四面八方下手,根本躲不过。
她将目光转向刘濬后,整个人直接瘫软到地上。一个男人的伤痛很少表现在脸上,就连泪水都是从外向里倒流的,只是那种坚强里塞满悲怆。此时,一旦露出些许的感伤,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压倒性的。苜蕖就是被这种力量中伤,所有的难过,瞬间将她整个人吞噬。
此时此刻,正有一个人在拼命往凤宁宫赶来。福贵恰好去太医院取药,想着柳姁受了刺激该好好补一下。谁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遇见火急火燎拽上太医就走的小厮。一开始,福贵没问,根本没将坏事往柳姁身上想。过了许久,听得周围的人议论得热火朝天,闲谈的人不在乎音量,一声“皇后娘娘”恰好传进他耳朵中。
福贵出现在宫门口,外围的宫人先看到了他,这个传说中和皇后有私的“男人”,于是这些人的嘴巴开始闲不住了。但是这个时候福贵完全没心思去理会他们的风言风语,在听说孩子没有了的一刻,他清楚的体会到自己后脑一阵拧痛,之后就是耳边“嗡嗡”不停,当时他脑中闪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柳姁顶着一张死人般的脸,在黑黢黢的房间深处,冲他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