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气转凉,清扬才方能下地行走。念及病时柳姁百般照顾,这一得劲,更拿的柳姁千分小心,万分好。相比下,皇帝派来跟前侍候的宫卫却不大尽心了。
冬至这日恰是亓太后生辰,举国同庆的一日后,阴皇后人像是被掏空般,形容憔悴,颜色枯槁,一日衰过一日,已经是下不来床。太医日日守在凤宁宫,就连不常去的刘濬也天天亲自去问候几句,还特意将昌仪宫更名“凤宁”。
这日,柳姁清晨刚醒,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心里慌张不知这不吉之兆所为何事,害怕是皇后那边,便急急更衣洗漱后去向凤宁宫。行至半路,就看许多舍人行色匆匆四处去,宫人看到柳姁跪地行礼。
“可出了何事?”柳姁体感胸闷,右眼跳得更甚。
“皇后娘娘病得愈发重了,想请皇上去,可四处找来却不见皇上。”
还好还好,只是想见皇上。柳姁长舒口气,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处让宫人去请,自己先一步向凤宁宫匆匆过去。
“柳娘娘来了。”妙璃看到柳姁进门,平常音量对着凤榻上的阴氏禀告,只是音色里带着十足的沙哑和倦意。
“你来了。”如今神色苍老病态的阴氏,曾经也是个美人儿,笑起来一双梨涡十分好看,只是此时面无血色,两眼无光,因难以进食,半月之内就近乎成了骨架,再一笑,仿佛枯骨诈尸。她本想抬手招呼柳姁过来坐,谁知试了几次都没能抬动半寸,倒是因为使了力,喘得不行。
“娘娘万要保重。”柳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难受,声音也跟着哽起来。
“快别抹泪,孤见不得这样。”阴氏说完一句话就要休息好一会儿。
“娘娘洪福齐天,自然无大碍,是柳姁晦气了。”柳姁生生憋着眼泪,强颜欢笑。
“洪福不洪福的,孤是不信了。只是你来了,多半皇上也该到了……”提到刘濬,阴氏眼里心里都是温柔。
在场众人看了,无不心痛背身拭泪。柳姁实在哽得言语不了,只得拼命点头。
柳姁说的地方,果然就是刘濬所在,不出阴氏所料,二人没说几句话,刘濬就来了。
“皇上。”阴氏极尽温柔轻唤一声,看到刘濬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明亮许多。
“皇后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刘濬上前,且不论她是多年结发妻子,就说想着当初鲜花一般的女子,如今宛若枯木,换做谁皆是不忍心。
“都好,皇上来了,一切就都好了。”也许是喜极而泣,阴氏眼角划下泪,她自知大限将至,唯独舍不下这个夫君,私心想着能多看几眼就绝不少瞧。只是她的夫君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任她如何不舍,也是不敢说出来。
柳姁见状,想着让二人好好说说话,便带了众人退到旁庭,众人都是明白的,纷纷出来,私下抹泪。
还能隐约听见阴氏说话,只是不清楚。柳姁本不想听,可又生怕里面有个意外,也就半听半不听地靠着,隐隐约约就听到了他们提及自己的名字。
“皇上,臣妾……命里就是福薄之人,且……入宫遇见皇上……咳咳咳……已是此生最大幸事,自然再无贪求……”阴氏说话久些气息便乱了,好一阵休息。刘濬本欲让她好生休息,只是阴氏知道此时不说,日后这话就只能带进棺材,拼尽什么也要说出来,“柳妹妹……福禄深厚……”阴氏看向外庭的柳姁,示意她进来。
柳姁连忙擦干眼泪,强撑着笑过去。阴氏要过她的手紧紧抓着,这力道竟让柳姁感到细微的疼痛。她看着皇后,阴氏眼里也有了些不寻常的光彩,如此炽炽目光,柳姁不敢继续直视,阴氏此时开口:“你,万事小心翼翼些,我只肯将我夫君托你一人。”阴氏这句,似是用尽所有力气,说完后,再无力吐出半字,只有眼泪还在流淌不停,眼皮也颓然垂下。
人非草木,此情此景就是不相干的人也难逃撕心裂肺,只是刘濬先是君王,其次才是丈夫,血流得,泪不可流。他见阴氏这样疲倦,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太医尽力医治,之后带柳姁一同离开凤宁宫。
柳姁一言不语,抽泣凝噎一路,活脱脱成了水做的。
进去别苑,她将众人拦在房外,忍住一时的哽咽,对刘濬说:“你若心中郁结,也不妨哭出来。任你九五之尊,为结发妻子流一泪也不为过。”
刘濬低头沉寂许久,终复抬起头:“你该休息了。”说完兀自离开,只留柳姁一人在原地。
“你究竟多硬的心肠,连泪也落不下半滴……”柳姁未曾去仔细了解过男人,也不曾认真审视过整个宫廷,她每日只顾埋怨自己做了笼中雀,却不知笼中之物不止她一人。
这夜,柳姁只略吃了几口米,就早早躺到榻上。倒不是因为疲倦,反倒是十分精神。辗转至二更天,也一刻未寻过周公。柳姁只觉再闭眼,眼睛开始疼痛,索性披了件灰鼠披风,独自一人坐至窗前。
十一月的天,白日里也不觉几分冷,一入夜,霎时有了凛冽之感。可柳姁心里烦躁,无论如何不能静,身体自然燥热,不管不顾地只凭性子将窗大开。
院子是死物,管他夜里白天都是一样,只是夜里无光,许多白日里低头抬头见的光景,此时入眼就只剩朦朦胧胧,柳姁看着,竟一点儿记不起究竟是何物。这倒吊起她的兴趣,越是记不得,越要去想个、去看个明白。
突然,假山那处似有人影重重,柳姁生咽口唾沫,吓得大气不敢喘,直勾勾盯着那人。
人影渐行渐近,来到光亮处,柳姁方才看清那人竟是皇后阴氏!
“娘娘,夜里更深露重,您又有恙在身,怎么……”柳姁说着便要出门去迎。
“你不必出门,孤并不觉冷。且就这样,孤同你说几句。”此时的阴氏与以往大相径庭,平日里慈眉善目,和和气气,见谁都是以笑迎。再看眼前人,脸色竟是那般阴沉冷漠。柳姁不觉打了个冷颤。
“娘娘可是有事嘱咐?何不等了明天说?”柳姁想起下午阴氏看自己的眼神,心生出畏惧来。
“我生来薄命,倒也不埋怨什么,知道此生命短该去问前生,然前生之事可是天机,岂能让我分明记得?你说可是这样?”阴氏问到。
“正是如此。”柳姁应着,却不知她究竟意欲如何。
“你既这样明白,又怎么偏偏揪着前情,左右不肯放!”皇后声音突然厉色,震心颤肺,“宫内宫外两重天,你前脚踏入宫门,后脚市井中的你已成死身!”
阴氏死死盯着她,柳姁心里有鬼,自然哑口无言,只是双眼含泪,目不转睛看着皇后。
“皇上待你与众不同,你一副巧目,一颗玲珑心,怎会做不成个明白人。”阴氏见她如此,声音软下不少,“我是大限将至的人,肯不肯都是要走。此后你再也不可二心,否则,无论人鬼,成不成形我都不罢休!”阴氏突然大声呵斥。
柳姁猛然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
这梦太过真实,这身冷汗,眼角凝泪,柳姁怎么都不觉那只是场虚无。忽一阵风,柳姁方才想起自己坐在窗前,转头要关窗时,才发觉院中已是皑皑一片。复又紧紧裹了裹大氅,脸上平静看雪。
房外雪声簌簌,雪影飘飘。明明是初雪美景,柳姁看了只觉心中越发凄凉。梦虽是醒过来了,无奈阴氏的话消散不去,她困在其中走不出来。
这时,守门的舍人匆匆去向清扬房间,也听不清在门外说些什么,后又匆匆离开。不时,清扬也急急出来,边走边看向主殿,正好与窗前的柳姁四目相对。
房门被推开,清扬快步,一瘸一拐地小跑来。
“这寒风冷雪的,娘娘怎么守在窗边?万一受了凉怎么好!”清扬快去将窗关严,又将柳姁身上大氅仔细紧了紧,“女乔,去熬姜汤来!”
方才不注意,现下被清扬一提,当真觉得寒不自禁,柳姁连打了几个喷嚏。
“菖萸,快端盆热水来!顺道看看女乔姜汤熬好没!”清扬倒来杯热水,“瞧吧,方才怎么说的。”
“可有何事?”柳姁懒得去接话茬,想起现在才三更天清扬就起了身,又记起刚才守门舍人脚步匆匆,知道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清扬未语先叹,沉默半晌后,低语道:“皇后娘娘,殁了。”
柳姁听后,两脚两腿软得像面,“胡说!方才我才同娘娘说话……”此言一出,她便想起那不过是梦。只是不想还好,想到心里更觉惊骇。她转身,目光去重复院里皇后来处,自然是没有人影,也不见脚印。
柳姁更加站立不稳,瘫软在榻上。
“娘娘是有哪里不舒服?女乔!菖萸!”清扬问出的话全成了风,柳姁不回答,她干干着急不知怎么办。
“快,快!梳洗更衣!”柳姁硬站起来,只是心里还在惧怕那个梦——她心底里想:那梦恐是皇后刚走时,魂魄出窍来特意找的自己。可不管怎样,皇后薨逝,自己都得去。
“娘娘,姜汤……”女乔刚端来就见柳姁匆匆出去,清扬腿脚不便,一个眼神示意,女乔瞬间明白,将汤给了个小宫女,自己快步跟上去。
凤宁宫一片惨淡肃穆,煞白的雪此时分外应景。殿外舍人宫女黑压压跪了一地,几个平日里受皇后恩惠多的,帕子不离眼睛,一个个小声啜泣。
殿内,刘濬面色铁青地立在床榻前,妙璃刚给阴氏换好寿衣,现正仔细认真地给皇后擦拭手脸。
柳姁压住内心恐惧,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和众妃嫔跪在榻前。有意去看阴氏的脸,原来还是那副慈悲模样,柳姁这才稍稍安心,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倾泻。
一晚的冷暖交织、悲凉绕心,午睡后起身,柳姁只觉鼻塞头重,全身酸疼无力,太医来看后,果然是受了寒。
喝过姜汤后,鼻塞轻了些许,清扬侍候柳姁再睡下,只是柳姁哪里睡得着,满心满脑都是昨夜梦境。她虽和皇后有来往,却也不算深交,阴氏的皇后位分摆在眼前,她虽没有惶恐不已可也敬怕十分。再说那日梦境,字字句句,竟半点不像假的,现在想来,阴氏那时的严声厉色还仿若刚才。
“她怎么可能知道,原是我又多心了……”柳姁难受地揉着头,喃喃自语。
“知道何事?”柳姁没料到房里有人,刘濬突然接话吓得柳姁瞬间遍体冷汗,她惊恐地看着刘濬,忘了说话。
“是我吓到你了?”刘濬说着,自行脱去外袍,合衣躺在柳姁身边,闭目养神,“既然是心事,还是藏住得好。”
“我如今病着,还是离远些好,再将病气过与你,就真是罪过了。”柳姁心里慌乱,不知如何回应,也怕面对刘濬,便转身背过去。倒也是合乎情理。
等了许久,刘濬既没起身,也没接话。倒是呼吸渐渐厚重,身子沉下来。柳姁用帕子掩面转回身,戳他不动,才知道他是睡着了。垂眼时,突然看见刘濬鬓角生出一根白发,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有了种欲疼不得、不疼反酸的异样情绪,柳姁不禁伸手去触。刘濬一夜未眠,直到现在才合眼,睡得很沉,半点觉不到旁人碰他。
“这根白发是为谁生?皇后,还是自己?”想到这里,柳姁鼻子一酸落下泪,她怕扰到刘濬,快快仰面躺下。没一会儿,颊两边枕头就湿了一片。
刘濬突然翻过身,将手搭在她身上,头埋进她颈间,嗯嗯呜呜说着梦话,多数听不清,不过由于声音是在耳边,还是听明白了一两句:“把心事藏好,我宁愿一辈子不听你说出那些话……”
几日后,反反复复地雪终于停了。
柳姁还沉在皇后薨逝的阴郁中,整日昏昏沉沉,全无精神。她原本是害怕的,不明白梦中皇后为何会说出那番警告,心绪不宁中,似翻不翻的借琴谱掩盖心事。清扬一反常态地慌张,匆匆进房,谨慎往外看看,再又唤来菖萸守着门,既不许她自己靠近,更不准让别人近前。
柳姁赖得搭理,倒是定了神看了几行书。
“听闻近日江南颇不太平,南康郡多出奇事,听说是得了一位谋臣,就凭这位谋臣,南康王竟敢堂而皇之与正朝叫嚣。”就算是里三层,外三层地隔着,清扬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柳姁懒蹋蹋抬抬眼皮,身子靠在暖炉旁的闲榻上,不急不慢回着:“难不成这后宫也要出个木兰巾帼?”不过是郡王有反意,前堂有文武百官顶着,哪里还用得着后宫之人操心。柳姁暗笑清扬狗拿耗子。
“我自然管不得南康王反是不反,只他这位谋臣名字听来,像是故人。你可只是谁?”清扬倒卖弄起来。
“爱说不说。”柳姁想着:南康王我尚且不知名姓,他身边下人我又哪来的闲心打听。
“是……郤愔。”清扬话音刚落,柳姁手中琴谱同时落地,“我听得他身边也有一奇女子,最是擅长软刀暗箭些女人家手段,郤愔也十分娇纵她。”柳姁身子一动未动,还是依旧看书样子,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清扬形容他身边人的性格,越思量越像是柳陶,她小时就是个女人精,一贯有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家中素来娇纵,如今也该成了奇。尽管这样寻思,心底里到底还是不愿深思郤愔和柳陶双宿双栖之景,现下过时回过神儿来,心又换了个窍儿,想天下之大,同名同姓之人也是多的。
“并非一人吧。”柳姁起身转回卧榻上去,“我乏了,你去吧。”说完自顾面朝里面,不再理会清扬。
清扬见状,也不多说,她也不是无心说这些,只是一年了,外人都道皇上独宠昭仪,也只有她这个里面的人知道,二人如今还是只有夫妻之名,柳姁这边不情不愿,皇帝那边怜爱不忍,不断柳姁后路,二人终是不能再进一步,柳姁也定不能回心去办进宫正事。见柳姁懒怠说话,清扬悄声退下。本来进了宫二人就该成了两路人,阳关道上哪里有设独木桥的。
再说榻上柳姁,尽管嘴上只说是同名姓的人,心里也多半认定就是那人。犹记得自己离开前,他已经应下要娶柳陶,再一计算,这都一年已逝,二人怕是已经儿女绕膝、共享天伦。想到这里,柳姁没防备地落下一行泪,凉意惊扰了感伤,柳姁才知自己心里终是没有放下。
“宫内宫外两重天,你前脚踏入宫门,后脚市井中的你已成死身!”
“此后你再也不可二心,否则,无论人鬼,成不成形我都不罢休!”
这时,柳姁耳边又响起皇后这两句话,委屈顿生,慢慢蜷缩起来,躲在被中簌簌落泪。
时值腊月,已近年底,宫中红烛灯笼尽极挂满。又加之今年亓太后生日恰在年中,双喜临门,宫中一片沸腾。
这日是小年,皇上特许朝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同乐,拖家带口地整整坐满一个大殿。你一句我一句,也仿佛雷鸣。
柳姁风寒渐愈,心里不说难受,也是郁结不通。想着少饮些酒来浇愁,谁知一时贪杯,竟多喝了几口。人道:借酒浇愁愁更愁,试过方知并不如此,柳姁心里倒是轻了许多,人有些飘飘然。
“这些个庸脂俗粉、粗腰肥手的舞姬看着实在乏味。”席间,贵嫔谢氏提言,见刘濬点头赞同,她趁热打铁,“听闻柳妹妹舞艺绝代,今日君臣同乐,何不献舞一曲?”
刘濬脸色骤变,刚要呵斥,却听得柳姁兴致勃勃回了句:“如此一来,臣妾献丑了。”
她起身时略微有些酒晕,身体晃了一下,却是百媚生成,脸颊上酒晕明显,刘濬知她是喝多了,想把此事否去。只是柳姁此时带着素日里不常有的笑意,眉眼间更有些跃跃欲试的情绪,刘濬索性由她开心。
换好衣衫,柳姁立在殿中。琵琶一响,她便如寻花之蝶,翩飞不止,裙角生风,袖边生香。在座之人无不绝口称赞。唯独有一人对此嗤之以鼻,在舞间离席。
柳姁一舞跳罢,才忽觉不胜酒力,尽兴之余,只觉周围人声嘈杂,再不能待下一刻,起身带着菖萸出殿透气。
今时不遇十五,天上只一弯月,月光清寒透幕,使人心生凉意。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甄如风迎面吟辞而来,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
“我不过助兴一舞,大人竟能联想至此。”南康王虎视眈眈,自己却起舞助兴,柳姁知他又是在讽刺自己误国,倒也不恼,反打趣道。
“堂堂昭仪,竟在宴上做了舞姬。”甄如风仰天大笑。
“舞姬如何?昭仪如何?具是世间泥泞肌骨,百代化尘。”柳姁仰头看着残月,独自出神。
甄如风本意就是激怒她,却不知她能说出这番话,字里行间竟有种超然于世的豁达,心中有了丝异样。
“大人为何时时处处觉我是祸水呢?大东盛世时,我便如那十五满月,世人瞻仰。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殃民祸国,岂不是说我如残月般万人厌恶,而大东鼎盛时,我又怎会如此,难不成是大人在诅咒我大东?”
甄如风原本十分赞同这话,听到最后越听越不是味儿,可一时间没准备回击的话,竟语塞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柳姁“噗”得一笑,连忙道歉,“大人只当我说了句玩笑话,别放在心上,小年欢庆时,别让我给大人添了不痛快。”
甄如风听此,更加无言,眼前的小女子恩威并施,说话不计较,随性得很,倒让人生出些许好感。
柳姁外出迟迟不归,原殿外丫头倒是先回来了,伏在亓琚耳边说得她是眉飞色舞。话罢,亓琚摆手让她继续躲在暗处看着柳姁和甄如风,自己这边不停煽动,说柳妹妹许久未回,假惺惺说着担心。柳姁成了刘濬软肋,亓琚这样一说,他也不多想,起身这就去寻。
众人见皇帝起身,哪敢有个还坐在椅子上的。
“爱卿们不必拘礼,朕且先去更衣。”安抚了一众大臣家眷,刘濬只带着鳞出了大殿。直来到偏殿,才看见甄如风同柳姁坐在石阶上对月而谈,二人神色明快,说到快意处,发出朗朗笑声。
自柳姁入宫以来,从未有人见过她如今日这般。古人好酒者云:酒约众生相。今日的酒莫不是激出柳姁心底那份天真快活。
一主一仆就这样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
柳姁一笑,刘濬也跟着扬起嘴角。
甄如风眼过之处,看见刘濬和鳞,连忙起身行礼,柳姁也跟着看去,见是他二人,不行理,不问好,只笑而不语。
刘濬见柳姁面无不愿之像,心情畅快也上前来,才走到跟前,却被柳姁叫停,他心中一紧,怕惹着了柳姁,不敢上前。
甄如风见这样,心里暗惊:柳姁眼前,皇帝竟不像了皇帝,完全是寻常人家夫妻,丈夫还颇有惧内之嫌,一时不在意,笑了几声。
刘濬臭脸看过去,甄如风假咳两声糊弄过去。
柳姁意犹未尽,不管二人小动作,只顾自己要求:“本我二人畅谈甚快,你若要一同乐呵也可,只是半路而来总是无理的多,需以美酒赔礼,方不辜负这小年夜的喜庆。”
“你扔下夫君一人到此寻乐,若是同位娘娘、公主说话也就罢了,偏是个男子。且不说他相貌难以将就,体形干瘪瘦作,就说这满嘴的祸国殃民之说就足以失了所有兴趣,毁了良辰美景。”刘濬心里不满,却不舍得埋怨柳姁,只得“借花献佛”,损损这甄如风了。
“哎——”甄如风一听,这哪里是在辩驳,分明是皇帝在借自己取乐娘娘。
“话虽如此不错。”柳姁假装听不见甄如风说话一样,自顾自打断了说。
“什么叫‘话虽不错’……”甄如风强行插话,却没什么效果。
“那老头别说话!”刘濬一本正经制止了他。
“你也别说旁人,自己说了那一长段,赔礼的酒却还未拿来。可是想赖不成?”柳姁见甄如风有话不能说,憋得脸红脖子粗,掩面笑起来,也知玩笑不可太过,复又将矛头对准刘濬。
“去吧。”刘濬对鳞示意,“先回殿中,说朕不胜酒力先回宫休息了。”
鳞依旧不多言,应下离开。
柳姁有些酒意,自己都晕晕沉沉,哪里还顾得上礼数规矩,任刘濬荒唐。甄如风原本就是个荒唐人,刘濬之话正合他意,也不劝谓。
不一会儿,火盆端来,酒具拿来,小宴开始。
三人只再喝一壶,柳姁就开始意识尽无。她从未喝过这么多酒,哪里知道自己酒品极差,喝完酒,又是要上天,又是要入地。好处是所在之地偏僻,又有菖萸和鳞在附近守着不让人近前,这才不失了脸面。
酒不醉人人自醉。刘濬一边扯着要上天会嫦娥的柳姁,一边威胁甄如风:“你,你要敢,把昭仪娘娘今日美态说,出去,我就把你这干瘪老头一次喂成胖子!”
“不敢不敢!娘娘,娘娘醉,醉酒成了仙,吵着回天上这事儿,哪敢说!”甄如风是醉了,话好不容易说清楚。
二人再闲扯一会儿后,柳姁渐渐没了声音,看她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斜倚在栏杆上睡去。天寒风冷,刘濬怕她着凉,就散了这场小宴。先给柳姁披上狐皮大氅,将她横抱起,又让菖萸解下自己披风再给她盖上。这才动身往别苑去。
他二人往回走时,那边的宴席早已散场,清扬不知柳姁去了何处,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在殿外等着柳姁回来,菖萸匆匆赶来,说昭仪娘娘已经往别苑去,让清扬快回去。清扬不敢耽搁。
“去烧热水,熬醒酒汤。屋里不用留人,有事门外小声通报。”刘濬轻手轻脚放下醉酒的柳姁,回身小声命令。
柳姁起先醉得一塌糊涂,路上宫人喧嚣都不入耳,如今房里安静了,她倒是醒了。
“身上可有地方不舒服?”刘濬含情脉脉看着她,目光如月,看得柳姁心头一酸。
她这边想想刘濬每日对自己的容忍和万般的好,所作承诺句句是真。那边再想想郤愔嘴上说得“凤求凰”,如今还不是娶了他人,就算是他娶柳陶是自己促成,其实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等到自己出宫那天,可是如今……罢了罢了。
柳姁看着刘濬,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至枕上,默默不语,只是流泪。
刘濬见她这样,慌了神,“可是哪里难受,清……”刚要喊清扬,柳姁猛地起身吻住他的唇,这是柳姁第一次主动吻他。刘濬一时愣神,又惊又喜,不知怎么是好。
柳姁缓缓闭起眼睛,泪水在闭起眼睛的一瞬滑过脸颊。刘濬看她如此,不敢妄动,就怕自己会错意,做错事,且就这样吻着。
“皇上,热水和醒酒汤已经备好,可要现在送进去?”门外清扬毕恭毕敬问道。
刘濬轻推开柳姁,“一……”刚说出一字,又反被柳姁双唇束缚住,刘濬看她醉得迷离,半推半就安抚着:“姁儿……你……你今日……唔……喝多了,还,还……是……嗯……早些……嗯……休息的好。”
柳姁闻言,抽回身来看着刘濬,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始至终没有逼过我,即便我如此,他也不故作糊涂。
“若你真心情愿,我不急于你这一时醉酒后。”刘濬以为她恼了,伸手抚着她的脸,柔声解释,“醒酒汤熬好了,先喝下,再洗个热水澡,睡得能舒服些……”
“外面的人一概不准进来!”柳姁打断刘濬的话,对外面的人喊到。
“是。”听见外面回应后,柳姁嘴角挂起邪笑,眼中噙着未干的泪,双目晶莹,眼底又是戏谑,又是感动,又是……魅惑。
“姁儿……你,你……”刘濬仍坐在榻旁,身体却因柳姁一点一点逼近,而慢慢后倾,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些紧张。
柳姁带着那抹媚笑,终于将刘濬压在身下,她刚要吻下去,刘濬正色道:“你可看清眼前是谁。”
柳姁瞬间停止所有动作,眼底由喜转怒,她瞪着刘濬,对准他的嘴,狠狠压上自己的唇。双手也不闲着,慢慢游走到刘濬腰间,解下玉带,刘濬不再拒绝,任她随便,只是自己不去触碰柳姁半点。
任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这样情况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就算脸上再云淡风轻,心里和身体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柳姁双唇滑至他耳畔,刘濬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他正准备着时刻逃离,却听见一句吴侬软语:“鲤,云水交合,方是夫妻。”
鲤……她清楚地知道眼前之人是他不是别人;夫妻……她终于肯将自己托付他不再纠结犹豫……
刘濬翻身上位。
迟来的圆房之礼,终于在一年后的小年夜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