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琚多日未睡好,这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揉着惺忪睡眼,四下寻着,左右不见沈玄毅,嗡声嗡气地叫了几声,金鸢慌慌张张地出现在面前。
“娘娘……”金鸢一刻钟前刚得到沈玄毅被杀的消息,自己都还处在震惊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亓琚讲。
有了这个孩子,亓琚连骨头里都是懒的,猜测沈玄毅八成是去准备吃食,心生埋怨:他就是这样,总在做一些不痛不痒的闲事。尽管身子懒怠动弹,心思还是八面玲珑着,她斜倚在榻上,看着莫名其妙紧张的金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本宫长得很吓人吗?”她并没有生气,没得心情去生气。
金鸢连忙摇头。
“叫沈玄毅过来。”亓琚伸了个懒腰,又长长打了个哈欠,话说的轻描淡写。
金鸢听进耳朵却只想苦笑:我到哪里去给你找沈玄毅?我有胆子叫,你有胆子见吗?这些想法除非她想作死,否则是肯定不能说的。她原本为难,可是看了亓琚这副摸样,倒勾起了之前的记忆,是关于亓琚如何利用、忽视沈玄毅的。金鸢没爱过什么人,也不了解亓琚真实想法,以为二人之间,一直都是沈玄毅的一厢情愿。
这样想来,除了替沈玄毅不值的悲伤外,没了其他顾虑,于是别人怎么传的,她原封不动地传达到亓琚这里。
“反正这件事情于你而言,和对一般宫人也差不多。”没有和沈玄毅交集太多,二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缘分,金鸢无非就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暗暗在心里讽刺着负心人。
亓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声音尖利,穿透了金鸢耳膜:“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金鸢并非真的怕她,她只是一直有求于她,所以才唯唯诺诺。现下出了这种事,她懒得去小心迎合。既然亓琚让自己再说一遍,那就再重复一遍。
亓琚半抬着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双放大的瞳孔死死瞪着金鸢,仿佛这话出自谁的口,谁就是凶手。
金鸢心底嘲笑着,面上丝毫不表露。她假装恐惧地去躲避亓琚目光,这么拙劣的表演,竟真的骗过了一向精明的亓琚——她史无前例地好声好气起来。
“金鸢,你不要怕我,怎么回事?死不死的可不好乱说,沈玄毅去凤宁宫做什么?谁让他去的?”亓琚边说,边从床上下来。恍惚中还险些摔跤,踉跄一下,赤脚踩在地上,她拉起金鸢的手,那双手反复握捏着,正如她此时的心情般,不知如何安放。
亓琚突如其来的好声好气吓坏了金鸢,她整个人身体僵直,表情木讷,眨着眼睛,不知道亓琚这样是真是假。
亓琚追问着相同的、金鸢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反反复复,一遍一遍,金鸢根本没办法接话。总得不到答案,亓琚急火攻心,好声好气的她霎时死去,重重的耳光打得金鸢耳朵里“嗡——”一声,人也撞到门上。
“哈哈哈,这种事有什么不好说的吗?他作死去凤宁宫!那个被皇帝保护得跟国库似的宫殿是他能攻破的?不自量力!活该!”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果不其然刚才的一切才是假象。
就在她好言好语说话时,金鸢一瞬间觉得她似乎心里是真的有沈玄毅,甚至滋生出一丝歉意,愧疚自己不该说得这样直白,同时心里还替沈玄毅好受了些,毕竟亓琚还是在意的。而现在,她又糊涂了,自己挨打的愤恨情绪占据上风,被搅黄的理智荡然无存,一时口无遮拦起来。
“你心里没有他,又何必在意他是死是活!”这是以下犯上,这是亓琚这里的大忌!
亓琚直勾勾盯着她,嘴角慢慢上扬,脚步一点点靠近。
“你似乎很在意我和沈玄毅的私事啊?我心里有什么,跟你一个丧家之犬有什么关系?我堂堂昭仪的事,你一个下贱至极的奴婢,配管吗?”亓琚指着金鸢的鼻子骂,还专挑能剜痛金鸢的往事来说,“他是死是活我当然无所谓,你的生死我却在意的很,这一眼后,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丧家之犬”,金鸢最恨别人这样说她,毕竟错不在她,是世事无常造的孽,是奸佞小人和无能皇帝逼她成了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份。不过她清楚地知道亓琚的手段——若她想,只消勾勾手指,金鸢的命就得乖乖送上去,甚至自不自愿都不是问题。可如今大仇未报,沉冤未雪,她没脸去黄泉下见父亲。
金鸢自知失言,不好再以卵击石,所以亓琚刚说完,她便收好所有情绪连忙逃出房间,然后疯了似的一直往前跑,生怕一停下命就没了。
这件事,来的过于突然,没给任何人以思想准备,所以它本身总若有似无的带着些虚假的成分,难免给人以怀疑感觉。亓琚也是人,还是个女人,她虽然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但也没办法照做。毕竟同样一个道理可以长篇大论絮絮很多,但怎么做的方法却只有一个,说总比做简单得多。
她突然没了气焰,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就这样半是发呆,半是思考地独自站在房间,敞开着的房门直往屋里涌灌冷风,她频频打着寒战,却不知道要披上件外套。脚像是在那处生了根,挪不动步,似乎在等什么,可是在等什么连她也不知道。
过了很久,亓琚冷得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像在她脑中敲撞了次钟,她匆匆回过神儿来。
“怎么可能?没人要他去过凤宁宫,他怎么可能被杀了呢?不可能,一定是这些人舌头吃多了盐,闲得要命……”亓琚一边自我安慰,絮絮叨叨像个老人;一边转身干笑着自己穿戴好,“你肯定在厨房,别让我真的识破你们的恶作剧!”她愤愤地说,也不知在跟谁讲,可能这些话除了她,根本就没人听。
想到什么她就去做。
往厨房走时,路上宫人亓琚只当全看不见。起初,她还能速度正常,甚至有些不急不慢;后来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甚至想再长出两条腿,但还有时间喃喃抱怨路太远;最后,她直接跑了起来,连怨言都顾不上说。结果抬了没几步,厨房就出现在眼前。
“娘娘?”铜雀正在忙着熬她的安胎药,看到亓琚神色、动作怪异地跑来,心生疑惑。往后看时不见金鸢,猜想着这层窗户纸估计已经借金鸢的手给捅破了,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不管是谁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亓琚只是瞅了她一眼,顾不上多说一句,冲进厨房里。
“沈玄毅!沈玄毅!沈玄毅……”她发疯似的在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地方搜寻着,她不肯放过每处小地方,甚至是每片菜叶下的点点空间。
“娘娘,您在找什么?”铜雀害怕她碰到瓶瓶罐罐受伤,自己到时又得挨骂,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小心护着、拦着。
左右不见沈玄毅,亓琚更加急躁。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突然发现木柜里放着一排青瓷小蜜罐。这个罐子她再熟悉不过,好像沈玄毅每次拿给她的山楂就是装在这样一个罐子里。
“说什么他死了,果然是在骗人!”亓琚把心放回肚子里,上前拿起罐子。
罐底压了张字条:山楂伤胃,不可多吃。我用蜜糖浸了一些,口感不错,留给你慢慢吃。
亓琚看了这些字,方才平静的心又上下翻腾起来,她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却在此时此刻仍不肯相信他死是真!
“沈玄毅!沈玄毅!滚出来!滚出来!”饭菜打翻一地,亓琚狠狠踩踏着它们,仿佛它们是藏住沈玄毅的帮凶。
“娘娘,娘娘……”亓琚这样疯狂,连铜雀都心生恐惧,踌躇着不敢近前,干在一旁着急地喊叫。
亓琚的声音从怒吼变成了嘶喊,喉头传来倦意,再几声后,原本婉转的啼音变得干涩喑哑起来。
他真的死了……这个男人真的死了……
“铜雀,沈玄毅呢?你别告诉我说他死了!那是胡扯!胡说八道......”亓琚终于抑制不住真正的情绪,抱头痛哭着。她嘴上不停地否定这个事实,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渐渐接受,但是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只不过是睡了一觉,那时间短到连场梦都来不及做完,怎么就能送一个人离开得这样干净,
沈玄毅死在凤宁宫,杀他的利刃上写着“刺客”二字。因此,亓琚根本没有办法去见他的遗容,所以,昨夜睡前的一眼就是最终一面,放到谁身上也是不能接受的。
亓琚把头藏进臂弯里,在自己制造的阴暗中瞪着眼,也顾不上铜雀在一旁的安慰,五官早已废弃,只自顾自的逃离眼前的世界,时间倒流回夜晚。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会笑着还是会流眼泪?
铜雀在旁沉默着。
心跳声“咚咚”,充斥着整个房间。
忽然而来的孕吐打断二人的同床异梦,这也提醒了亓琚,眼下还有一件比他死了更重要的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