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孤寂将钟沥宫玩弄在手心。
亓琚独自瘫在房间里,神色憔悴不堪。一个烛台上放着两三根蜡烛,没日没夜的点着,白天黑夜都能映得屋内灯火通明,可是她还是感觉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陆续从她无法看到的地方,慢慢爬出来啃噬她。自从听说了柳姁有喜的消息,她就食不下、寝不安,眼睛干涩通红却怎么也闭不上,因为只要一看到暗处,那里便会有柳姁大腹便便的影像。她随时手上拿着刀,只要
一看见就会乱挥,可匕首就是伤不到柳姁!
与此同时,阖宫上下的女人开始了最做作的表演。凤宁宫中真情假意前去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祝福是否真心根本不重要,只要是来道喜的,刘濬对每个人都赏赐丰厚。
总之,同样是孕妇,柳姁的胎尽管被诅咒青睐着,但更多是被祝福包围着,它最起码是光明正大地存在着、生长着,能见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能感受一年初始的春风。而自己则只能像只母鼠一般,藏着掖着,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小洞中,孤零零孕育着生命。
亓琚看着自己已经三个多月的小腹,愁容满面,悲从中来。现在,只穿里衣时,小腹已经凸起明显,平日间,妊娠症状也开始出现。小腹的隆起现在还可以靠束带压下去,呕吐也可以说成是肠胃不适,但是,这样总之不是长久之计。亓琚不止一次考虑过放弃这个孩子,毕竟在自己的生命面前,这个孩子无足轻重。但是在沈玄毅眼里,这个孩子重于泰山。为了还能继续给他
替自己办事的强劲动力,所以亓琚不停地在犹豫。
讽刺的是,她连沈玄毅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两个月没有半点音讯。
亓琚看着面前的汤药,神情纠结,这已经是受吩咐的太医端来的第七天的药了。只要喝下去,这个孩子就可以当做没存在过,刘濬不会知道,外人也不会知道,她的命就能保住,但福兮祸所伏,同时她也会失去催化沈玄毅的筹码。
“若你今晚还不出现,就别怪我了。”亓琚郑重端起碗,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发现心跳依旧急促未缓,她又咽了一下。
孩子陪了她三个月,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形影不离。有时白日多想了他几次,晚上就真的能感受到他在肚子里面的不安分……可能是个好动的小公子,也可能是个活泼的小姑娘……
亓琚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难过汹涌翻腾,迅速将压在最底下的愤怒送到心海表面,那些被浸湿的怒火,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和着浑浊的波浪直冲云霄。她更埋怨沈玄毅了,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办事不利!因为他的一去不返!自己才要在这里受这种煎熬!都是因为他!
“啊——”亓琚突然发疯,狠狠将药碗砸到地上——这是她打翻的、第数不清次的药了。她抱头痛哭起来,声音明明在空间里冲撞着,她却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所有的悲痛似乎被身体包裹地结实严密,根本无法发泄出去。
沉重的苦气弥漫在房间里。
顾韫礼憔悴的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僵硬地停在房门外,他被这一声大叫差点吓破胆,不管铜雀怎么催促,他就是战战兢兢不肯进去。他算是托亓琚的“福”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惜命如金的他,再见亓琚时全身打颤是在所难免,也是人之常情。若说他之前还是因为一点感情和前途,心甘情愿为亓琚办事的话,那现在就只是屈从于她的铁腕,没有任何愿意的成分,行尸走肉般听从着,唯一有的感觉就是羔羊对于恶狼的恐惧。
“我,我,我还是,回回回,回去了。”顾韫礼逃似的转身,腿脚还未痊愈,动作有点像个老人。他刚一转身,便被一件黑衣锁了喉。
铜雀吓得大气不敢喘。
“哼,你竟然还没死,算你命大!”黑斗篷的手越来越用力,闲置的左手狠狠攥成拳,骨节“咔咔”作响。给这幽深的暗夜里添了点悚然的佐料。
“饶——饶——命,命——”顾韫礼皱缩着身体,有了之前因反抗而险些被打死的经验,此时此刻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一下,就连伸出来去撕扯自救的手,都不敢用力。
“黑斗篷”勒着他的脖子将他吊起,狠狠往身后一扔。顾韫礼吃痛一叫,“呼哧呼哧”喘粗气之余,感觉还未休养好的腿似乎又断了。
男子对顾韫礼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就往亓琚房间走去,铜雀畏惧刚才一幕,不敢大意去阻拦,但也不能让这个陌生男人进去,她暗暗骂着:“这是个什么鬼皇宫,阿猫阿狗都能进得来!侍卫都是死人吗!”
金鸢从天而降,和男子交上手,五招之内,她几次差点看到男子的真面目,却都被他巧妙避开。慢慢的,金鸢忽然发现这个招数透着熟悉感。
她猛地抽身,不再和男子纠缠。
“沈将军?”
男人也不再动手,点点头。
亓琚听到了院中的躁动,伏在门边仔细听着。她能听见金鸢的猜测,却没能看见男人点头,可这也足以使她看到一点前路上的星光。
“是我,沈玄毅。”男子摘下斗篷帽子,原本英俊儒雅的脸上,左边多了个四分之一的面具。
亓琚心里惊喜万分,房门迫不及待地打开,却被沈玄毅周身散发着的寒气骇住脚步,不敢上前。
金鸢试着去确认他的身份,谁知猝不及防地出了身冷汗——面具下的左眼,好像……根本没有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