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曹州城将近一半的房屋沦为灰烬,救火的军队和官兵被烧得灰头土脸,伤残无数,城中损失难以计算。
皇子石延宝的眉毛和头发也付之一炬,空留了一颗黑灰色的椭圆的光头。失火的时候,皇子还在醉酒酣睡当中,小火苗从头部开始,先是烧着了背衾,火焰又正好冲着皇子的脑袋而来。若不是张里正扑救及时,拽住两腿,一路拖行,皇子肯定就一命呜呼了。不过,最可惜的还是皇子的斗鸡们,在大火中无一幸免,全都变成了黑漆漆的烤鸡。
石延宝酒醒后,浑身酸疼。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没有怒发冲冠,因为头发被烧没了,冲不起来了。“来人,速速查明是谁放的火,我要砍死他全家!砍成渣子!”
石延宝的怒吼响彻云霄,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中,更听得心虚者肝胆俱裂。很快,原因查明了,罪魁祸首必然就是张崇。
“假子误我!”石延宝先是错愕,随即转为震怒。
震怒之下,石延宝全然不顾张崇有着什么树大根深的关系,直接着人将张崇一家绑了。新上任的节度使,还没有做出一丁点的成绩,就遭遇如此噩运,倘若消息穿到京城,或者再经过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添油加醋,那么,最终倒霉的必然是石延宝自己了。万一那个大眼皇帝石重贵也醉酒了,绝对是亲儿子也会杀的。
石延宝是皇族,将来很有可能还是皇位继承人,为此,在石延宝的职业生涯中,绝不能有如此跌份的瑕疵。石延宝的亲信们比主子更了解这其中的奥妙,纷纷为主子出谋划策,要主子将城中失火的罪过全部安到张崇的身上。
“这张崇胆大妄为,目无尊上,居然敢纵火烧城,误伤皇子,此人绝不可留,必杀之。”
“张崇为恶一方,已有数十年,本地士庶深受其苦,其行堪比夏桀、商纣,杀了此人,一可顺应民意,二可防止流民暴动。非常时当用非常之手段。”
“张崇乃是地头蛇,皇子若想有所作为,必杀此人,且要彻底拔除其根基。”
“速速拿下此人,久则生变,万一谋反起来就迟了。”
……
石延宝见众望所归,意见高度统一,杀气腾腾燃起,说干就干。“来人,将此恶徒以及一干人等拉出去砍了。”石延宝下完命令,又找来一帮舞文弄墨之辈,吩咐着草拟奏章,褒奖自己,贬毁张崇。
石延宝决心要张崇死,张崇就是有再大的本事和胆量,也斗不过人家了。
结果很血腥,张崇一家全部死于刀下,做了无头鬼。可怜张崇的家人被无辜牵连,竟然无一幸免。
那一天,当如注的鲜血从张崇脖子上喷射而出时,曹州人沸腾了,多年来积压在内心中的恨、冤、苦、痛、悲,在顷刻间得到了彻底的释放,犹如滔滔洪水冲跨河堤,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想往昔,曹州满地都是苦命人,衣难遮体,家徒四壁,辛苦终年,也难挣得几粒盘中餐。更别提命贱如蝼蚁,压榨何太急。不料恶人归了西,顿觉苍天换新颜。
失控的人群围拢上去,拽住张崇即将僵硬的身体,或手指拼命抠入皮和肉,或直接用嘴和牙齿疯狂撕扯。
石延宝的手下们见民众如此疯狂,纷纷让开道路,任由人群冲撞过去。这些人似一群五百年没有进食的饿狼,把张崇当成可口的猎物,撕成肉沫和碎骨,再舔食干净。
张崇的脑袋被当成蹴鞠,遭千人踢,万人踩,再丢入粪坑中。
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狂呼乱叫。
石延宝对这种场景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居然被吓到了,神志甚至一度崩溃,一个趔趄滚下高台,椭圆的脑袋磕在地上,渗出血来。手下们连忙召唤军医,这才将其救活过来。
曹州城内,秩序全无,乱成一锅粥。
而在城外,随着张崇被诛的消息迅速传开,周围村镇的人们瞬间欢呼雀跃起来,不约而同地加入到狂欢的行列中。虽然将幸福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上是极其不道德的,但是人们实在是按捺不住跳动的小心脏。
虽然曹州人依然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每天依然要忍饥挨饿,但是,张崇的死足以让最苦命的人也破涕为笑。曹州人似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以及美好的未来。
……
当夜的黑幕遮住了天地,人们都安静下来以后。张金仁一家围坐的桌子旁。
张父很焦急地问:“金仁,那个狗官真的死了吗?”
张金仁很确定地点头,说:“千真万确!那张虫儿作恶多端,在菜市口私刑公用,生了一堆火,不巧遇到地动,火势蔓延到周围的房屋,进而将城中房屋烧毁大半。那个皇子肯定不能背这个黑锅,只能拿这狗官当替死鬼,把他全家都砍了。”
“平常那些作恶的衙将呢?”
“一起被拔除了,一个不留。现在这整个曹州,应该全归节度使管辖了。”
张父、张母以及妻子孙氏听了后,一起跳将起来,拍手称快。
“砍的好!”
“恶有恶报,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张金仁观察着家人的反应,继续说:“那狗官也是罪有应得,落了个死无全尸。”张金仁顾忌到照度和齐贤两个小孩,便不再继续描述那些血腥的场景,只简单一句带过。
张昭度在一旁听得不甚明白,只知道经常欺负百姓的那个狗官被杀了,至于什么叫做死无全尸,昭度心中完全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情况。小张齐贤就更加懵懂了,说话还口齿不清呢,只知道举起小手,轻轻落在昭度的脖子上,嘴里嘀咕着:“我砍砍砍……”
孙氏抱过小儿子,哄道:“齐贤乖,哥哥可不能砍,将来呀,你要当个大官,砍死全天下的坏人,好不好?”
张齐贤眨巴着清澈地大眼睛,盯着母亲的眼睛,又盯着父亲的眼睛,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脑袋。
“哈哈……”一家人被张齐贤天真的表情给逗乐了。这笑声都是发自内心的。
张父、张母不用再整天为儿子金仁提心吊胆,张家少了一个最大的仇人。孙氏失去大儿子的仇恨,也在这一刻缓缓消解了。张金仁想的更多,“从此以后,可以挺直了胸膛,将这几年没敢做的事情弥补回来。还有我儿昭度,这几年的学业荒废了不少,今后一定要让弥补回来。小儿子齐贤已经开始学说话了,我定要好好教他,希望他将来能够光耀门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