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境内，梅山洞蛮反抗官府的斗争呈现出燎原之势。一处洞蛮，皆是一个姓，一人反，则是全族反，对于官府，此事绝不是闹着玩的。转运使崔宪、转运副使许奇心情焦急，催促着知州朱侗务必限期剿灭。岂料潭州几次派遣兵卒，都是无功而返。深山密林中找不到人，兵卒们只能瞎折腾。此地又有黄巢起义的先例，二位大人怕闹出更加的麻烦，只得匆匆离开衡州，前往潭州坐阵。

郑咸熙、张齐贤长呼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百姓若能安居乐业，谁愿意落草为寇呢，肯定是潭州官吏盘剥百姓，百姓无法生存，才会落草为……”王常同情梅山洞蛮，故而发了这样一通评价。

“王常，你别乱说话。”张齐贤止住王常的言语，轻声说：“你的道理虽对，可却不能如此说出来。”

“我明白，祸从口出嘛。只是没处说理，也着实让人无奈。”王常又问道：“大人，你猜一猜，潭州可以剿灭这群‘贼寇’吗？”

“不好评价。”张齐贤作深思状，说道：“若用蛮力，费时耗力，此为下策。剿抚结合，三月可平，此为中策。”

“上策呢？”

“上策，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张齐贤点到为止，不再多费口舌。

王常琢磨着张齐贤的心思，“讲道理？大人要做一个讲道理的通判吗？”王常摇摇头，琢磨不透。

张齐贤很喜欢讲道理，真的高谈阔论起来时，话贼多。欲言又止时，反而让王常产生了一丝神秘感。王常感慨：“我们大人越来越懂得装深奥了。”

这一日，衡阳县周县令前来求见。他带来一个叫刘灿的罪犯以及罪犯的老父亲刘察。

张齐贤看罢卷宗，不解地问道：“此案案情清晰，证据确凿，且不是什么大罪，你为何不早早结案了事呢？刘灿一人犯罪，为何将他的父亲也带了来？”

案情是这样的：刘灿是一个不孝子，平常行为不检点，滋扰了同族中的叔辈，被叔辈们告到县衙。刘察身为刘灿的父亲，除了本身也是个不孝子外，与本案并无直接的关系。若将刘灿定罪，顶多就是打一百杖。如此的小案件，周县令却拿来麻烦张齐贤，肯定是故意的。

周县令禀道：“大人，你曾告诫下官，在断案时除了要合乎大宋律法，还要兼顾情理，让被审之人心服口服。可是，这个刘灿就是不服，他还说他父亲也应该有罪。”

“原来是这样，你且说说看他如何不服和狡辩的吧。”

“是。”周县令禀道：“这个刘灿对大宋律法《刑统律》非常熟悉，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他还很有口才，且蛮不讲理，下官要定他的罪，他就反驳了一大堆理由。他说‘我之所以犯罪，是由于父亲管教不严，子不孝，父之过，若要定罪，必须先把他父亲也定罪了。’下官，下官实在是辩不过他，又不好定刘察的罪过。”

周县令心中有顾忌，刘察年事已高，身体不好，若是罚他一百杖，他定然熬不住。命丧杖下的话，就与死罪没有区别了。

张齐贤深深认同周县令的顾忌。他又翻看了一遍卷宗，说道：“此案简单，将此二人传到堂上，本官直接宣判即可。”

周县令疑惑道：“大人，您有什么妙计？”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齐贤说完，吩咐州衙中的衙役们准备升堂问案。

不多时，大堂就准备妥当，刘察、刘灿二人也宣到了堂上。刘察佝偻着腰肢，颤颤巍巍，俨然一个糟老头子。这番模样，完全看不出年轻时居然也是一个不孝子。张齐贤见刘察如此状况，命衙役搬了一把椅子给他。刘察胆战心凉地坐下了。刘灿身形壮实，脸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张齐贤一拍惊堂木，问道：“刘灿，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刘灿回道：“小人回大人，小人知罪，但是小人不服。”

“本官允你一个机会，你倒是说说如何不服了。”

刘灿理直气壮道：“大人若是定小人的罪，不过是一百杖而已，小人承受的起。只是小人之所以触犯刑法，根源却在他那里，是他自小没有将小人管教好，所以，大人若要定罪，应该先定他的罪，否则小人不服！”刘灿说着，伸出手指着坐在旁边的刘察。

如此不讲道理，且不懂得尊重父亲的人，谁见了都义愤填膺。无奈此人一张能说会道的臭嘴和城墙厚的脸皮，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张齐贤没有气愤，问道：“本官已看过卷宗，既然你熟知律法，你认为本官应该如何惩罚你父亲？”

刘灿原本准备着一大堆反驳的理由，不想被张齐贤顺手推舟的问题堵住了。“大人，小人，小人认为应该判一百杖。”

刘察突然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双手发抖地要责备不孝子。“报应！都是报应！”嘴上模糊地哆嗦了几句后，只好作罢。

张齐贤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说：“好，本官就判刘察教子不严，罚一百杖。刘灿滋扰长辈，也罚一百杖。”宣判完，又问刘灿：“如此宣判，你可服？”

刘灿睁大眼睛，疑惑片刻后，急着回道：“小人服，服！”不止刘灿意外，堂上的周县令和衙役们也感到很意外。周县令有话要说，见张齐贤不允，只好退在一旁，继续旁听。

张齐贤咳嗽一声，转身面对堂下的文书官，说：“请做好记录，请他签字画押。”

刘灿爽快地签字画押了。刘察犹豫一下，哀叹一声，又说了一句报应，也随之画押了。

“甚好！”待这些手续履行完，张齐贤再次拍了拍惊堂木，说：“刘灿，你口才好，又懂律法，本官也很佩服。我大宋朝是礼仪之邦，最重孝道，想必你也深知其中的道理。如今你父亲被罚了一百杖，你作为儿子的理应替父受刑，此乃大孝。”

张齐贤不给张灿反驳的机会，直接命令道：“来人，将刘灿押下去，先将他父亲的一百杖领了，再领他自己的一百杖。”

“遵命！”堂上衙役们已经忍了许久，忽然听了张齐贤这样的命令，恍然大悟。

衙役们很爽快地将两百杖全部落实到了刘灿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