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曦果然不负顶头上司朱侗所望，赢得了龙舟赛。可石曦却高兴不起来，头上挂了彩还在流着血呢。石曦打心眼里不服这场比试，但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撒野，本就是不占理的。如今，又欠人救命之恩，对方又如此明显地让着自己，石曦再无理由可以要求重新比试。

“石钤辖，你刚才在龙舟上真是勇猛，视死如归的面貌，着实让本官大开眼界了。”张齐贤一边微笑着，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石曦扶着受伤的脑袋，心中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谢，谢大人夸奖，卑职还要，还要感谢大人和这位徐满兄弟的救命之恩。”石曦说着，就要下跪。

张齐贤伸手扶住，说：“石钤辖千万别谢，都是本官考虑不周，险些让你命丧湘水，罪过，罪过。”

徐满也上前安慰道：“石钤辖，刚才为了救人，出手有些鲁莽的，看你现在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石曦只得又拜了一拜，与张齐贤、徐满寒暄几句，便急着赶路回家去。

阳光偏西时，五条龙舟静悄悄地顺流而下。舟上的桨手、锣手、鼓手和舵手们全部低着头，默不吭声。

“你们，你们这些个人，枉我平常拿你们当兄弟看，关键时刻，全部不管用！”

“还有你，你不是说自己水性最好，我落水时，你怎么不跳下去救我？”

“来之前一个个都信誓旦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好吧，好吧，等回到潭州，你们都别乱说话，统一口径，就说我们是靠实力赢得龙舟赛的。”

……

石曦坐在船头，狠狠地训斥着这群手下们。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湘水的波涛中。

一年一度的龙舟赛结束后，又到了一年一度征收夏税的时候。宋朝一般一年征收两次税，一次在六月前，称为夏税，一次在十一月前，称为秋税。张齐贤身居通判之位，征收夏税，正是职责所在。如果是昏庸的官员，朝廷下达多少税额，他就征收多少，至于黎民百姓的死活，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张齐贤不想做个昏官庸官，所以征税时，不免有些两难——征少了，完不成任务，征多了，则伤了民本。如此两难之下，征税的进度却滞后了两天。

由于这个原因，转运使崔宪、副使许奇按例前来衡州督查。张齐贤、郑咸熙只好在州衙中设宴接待了崔、许两位大人。

“张大人，本使对你的事迹早有耳闻。如今你身为衡州通判，自然知晓征税的重要性，应该早日谋划，拖延了可不好，你说是吧？”崔宪质问张齐贤道。他坐在正位上，穿了一身蓝色学士服，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胡须，面容上残存着一丝风尘之色，这是常年奔波转运物资所造成的职业特征。

张齐贤恭敬地回道：“崔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初到任上，经验不足，还望大人海涵。不过，也请崔大人放宽心，下官定会吸取教训，知耻而后勇，亲自前去催促各县，尽快将夏税征收齐全。”

“你既如此说，本使甚感欣慰。”崔宪见张齐贤如此谦卑，伸手摸了摸下巴上胡须，凝视着眼前的这位后生。

“崔大人，请听下官一言。”郑咸熙替张齐贤求情道：“今年衡州遭受的冰雹，在各州中最为严重，多亏张大人开义仓赈灾，这才让庶民们保住了收成。所以，今年的夏税，有些滞后，也在情理之中。”

崔宪听了，觉得理由充分，微微点头同意。崔宪此来，大约只想着口头提醒一下各州县而已，他这个转运使，喜欢做和事佬，不爱得罪人。

“情理之中？本副使可是听说前几日，衡州大肆操办龙舟赛，想必花了不好银子吧？”许奇突然插话道，且言语中颇有一些兴师问罪的意味。他穿着一身白色学士服，衣服里面裹着一副肉呼呼的身形，却显得更加的臃肿了。

郑咸熙本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同侪之间的气氛，不料被许奇毫不客气地堵了。他心中积攒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只得沉默不语。许奇的官职比郑咸熙、张齐贤要高，且是直接管辖郑、张二人的。所以，即使上司辱骂或教训下属，下属也要忍着些。

张齐贤可不想吃哑巴亏，他转身正对着许奇，不卑不亢道：“龙舟赛都是民间自发进行的，州衙只是出了些人手，不曾花费多少银两。再则，湘水两岸长堤的修葺费用，已经由本地的尹家、高家等几户共同出了，如此算来，我州衙不仅没有花钱，还省了一大笔钱。”

张齐贤说着，又命王常取来一本账本，“许大人，这是这次龙舟赛期间的收支明细，请您查阅。”

许奇轻哼了一声，接过账簿翻看起来。但见账簿条目清晰，收支准确，从头至尾，无懈可击。许奇只好作罢，不再拿龙舟赛的事情挤兑张齐贤。

许奇的眼珠子一转，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本副使听说前几日潭州兵马钤辖石曦带领的五条龙舟，在湘水上遭人劫道，死了几个人，不知张大人可知此事？”

“有这种事？”张齐贤、郑咸熙很是惊讶，齐声问道。

“确有此事，只是不知凶手逃到何处去了，本使也在密查此事。”崔宪摸了一把胡须，陷入深思。

许奇哼哼一笑，说：“本副使看此事，张大人定会知晓一些内情吧？”

张齐贤心中生起一丝凉意，许奇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定是要拿这件事与他对质，甚至要与他牵涉进去才好。张齐贤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实回答道：“下官的确不知石曦被人劫了。前几日，他们还来衡州参加了一场龙舟赛，不料石曦半途落水，幸亏下官的手下及时施救，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下官见石曦他们受了委屈，为了补偿他们，所以直接宣布他们赢了比赛。他们赢了比赛后，也不听下官挽留，直接回去了。”

郑咸熙也补充道：“张大人说的全是实情。”

围坐在桌子上的四人，目光相视，陷入短暂的沉默。

“哈哈……本使就说嘛，石曦他们肯定不是凭借实力赢的比赛。”崔宪打了一个圆场，说：“来，张大人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不吃就浪费了。”

许奇找不到张齐贤的弱点，只好面容上强支着微笑，内心里则是闷闷不乐，有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