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仁一家勉强住了下来,奈何寺中戒律森严,必须让孙氏带了齐贤单独住进女众的院中,张金仁则带了昭度与僧人们挤在僧房中。
寺很大,也很辉煌,僧人们的穿着也很是体面,但是在吃饭这方面,左山寺的境况却还不如先前的小寺庙。由于寺中粮仓遭了灾,僧人们只能以糟糠、烤的半糊半焦的食物残渣拌着观音土吃下去,这东西吃多了,很撑胃,尤其是上茅房时特别惨烈。
张金仁一家住下的第二天早上,就有僧人给他们发了一把又细又长的铁制的勺子。张齐贤拿着勺子,摆弄半天,没弄明白怎么好久没送吃的来。
“这勺子上茅房时就有用处了。”
“怎么用?”
“到时候你们就无师自通了。”僧人不再过多解释,溜掉了。
寺庙中原先并不缺粮食,还挺富足,蝗灾来袭后,寺庙僧人们以粮换地,从周围乡村中圈了上百亩的土地,顺便度了几十个新僧人。不料这样的大手笔,惊了节度使石延宝——不是惊动的惊,是带有一丝惊讶的惊。
石延宝经过一群“贤臣们”的指点,心情由惊转怒,“这些个僧人乘天灾之年,囤积土地,此乃挖我朝廷的根基。”又说:“聚僧不如聚兵,这些个不耕不织的游惰之民已成国之赘疣。”
话说的很有一番道理,只是后面做的事情确实不咋地。节度使手下的几个牙校带了兵前去搅扰,然后直接被寺中武僧们揍了。牙校们吃了苦头,就来了阴的,烧了粮仓,还把宝乘塔掘了一掘。也许是真的惊了佛祖,一阵飞沙走石,将人吓跑了。
张金仁一家住进寺中时,双方才真刀真枪地干过一次架。张金仁正好是去的及时,发挥了作用。此后的一段时间,双方基本没有再干架,张金仁一家倒是落得一个清净。只是,进寺容易,出寺嘛,就有人盯着,再悄悄从背后掳走弄死。寺中之人算是被围困住了。
在寺中,张昭度也满足了弟弟的愿望,果真寻了本《左传》,并按着书中的记载,给弟弟讲着先秦时期诸侯国之间的故事,哥弟俩还由寺里的僧人带路,煞有其事地拜了左丘明的墓。更多的时候,张齐贤就挤在僧人中,听一位白须白眉毛的住持与一位人称贺兰的老道士辩道。辩道这会事,除非刀子架在脖子上,不然定是要秉承的习惯。张齐贤纯粹是好奇,去凑个热闹,至于辩论的是什么,完全不懂。
这一日,辩道一直持续到傍晚,待僧人们都散尽了,只剩张齐贤一个小孩趴在垫子上呼呼大睡。
贺兰老道摇醒齐贤,逗趣地问:“小兄弟,你可听懂这辩的是什么道?”
张齐贤揉揉睡眼,随口说:“你们说了半天,不就是比谁更懒嘛。”
贺兰老道哈哈大笑,问:“那你说说谁更懒些?”
张齐贤回道:“老和尚是做人懒,你嘛,是做事懒些。”
贺兰老道笑得更欢快了,许久后,拍着张齐贤的肩膀,说:“小兄弟,我们结拜兄弟可好?”
张齐贤盯着老道的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折腾半天,不知所以。所幸哥哥昭度跑过来,这才拉了弟弟闪人去了。后来,这结拜兄弟的事情也没实现,毕竟一个三岁的小娃子,哪懂得什么叫做义气呢。
在寺中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肉体上时刻挣扎扑腾在死亡线上,精神上则是自我安慰娱乐。张家人住了些时日后,肉体和精神上就同时有些苦不堪言了。
“好痛……我拉不出来。”张齐贤在茅房中直叫唤。
“孩儿,你忍忍,娘拿勺子给你掏一掏。”
“不要。”张齐贤哭的异常惨烈。而张家其他三人也都是同样的状况,几乎要以茅房为家了。
张齐贤受了这样的难以启齿的苦,每每到吃饭的点,总把脑袋抵在墙上,风骚地摇晃着腚部。孙氏看着可怜,不气也不恼,规劝几句后,小孩子终究抵不住饥饿,还是吃了。
这种近乎被幽禁在寺中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这年的年尾。
原来,后晋和契丹打得火热,已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先前,九月份时,在遥远的北方前线,契丹派出三万大军进攻河东,被刘知远挡了回去。契丹主子耶律德光灭晋之心不死,继续整顿兵马,准备再度南下。
这一次,没等耶律德光准备好,石重贵主动反攻。十月,石重贵任命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指挥使,李守贞为兵马都监,带着后晋大兵们北上会师于广晋,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与契丹进行最后的决战。
耶律德光纳闷且高兴,“老子正要准备南下,你们却主动送上门来,好啊。”耶律德光决心不能让孙子失望,于是,十一月,契丹同样地举全国之力,自易州、定州发兵,直扑恒州,寻找着后晋的主力,双方战于中度桥。几个回合战罢,契丹将后晋围困在了中度桥。
石重贵心情激动,全力地催促着输送粮草,同时不计后果地把京城以及周围所有能调动的部队全部压了上去。这货跟疯了一样。石延宝以及他手下的兵就是这个时候调走了。
可惜,到了十二月,噩耗传来,杜重威居然投降了——且是带着后晋绝大部分大兵们投入了耶律德光的怀抱。
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犹如沧海桑田的变化只在转眼的一瞬。最终,耶律德光指挥着原后晋的部队,攻入开封,活捉了皇帝石重贵。
后晋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