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敏中口口声声地唤张齐贤为师亮兄，叫的很是亲热。张齐贤并不以布衣的身份而轻视向敏中，他也曾是一名老牌的布衣。张齐贤很赏识苏易简、向敏中的才华，定要以贵客之礼，挽留二人多住几日。

苏易简住了两日后，心思着还有大好河山未曾游历，便借着来日方长的由头，携着书僮北上衡山而去。向敏中吃了几天的好菜好酒，是撵也撵不走的，张齐贤开口这么一挽留，向敏中立刻顺着杆子，攀爬甚紧。

又短短数日，向敏中和张齐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只是，酒喝多了，人就有些口不择言。这一日是旬假日，向敏中从晌午一直喝到日落西山，终于有些醉了，他拍着张齐贤的肩膀，问道：“师亮兄，你是哪一派系的？”

“什么派系？”张齐贤没听明白，“常之兄，你该不是喝醉了，胡说了吧？”

“我没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向敏中摇摇头，说：“如今的朝廷，陛下晋王府的旧人是一个派系，秦王赵廷美和宰相卢多逊算是一派，武功郡王赵徳昭和大将军潘美是一派的，老相爷赵普失了势，不然就是京洛派的。”

向敏中所说的是朝廷中的派系问题，张齐贤自然知晓，只不过派系渐强，闹不好则会形成党争，这是睿智的君王坚决不能允许的，为此，作为臣子，断然不敢随意将自己归于什么派系。张齐贤举着酒杯，笑道：“按常之兄你这么个分法，我莫不是京洛派的吧？而我现在身为南郡小通判，只懂得为陛下效力，又不入京朝官的行列，何谈派别呢。”张齐贤的话语中，颇有一些自嘲的意味。

“不然，不然。”向敏中警惕地四周瞧了瞧，说：“师亮兄虽是根基不深，却也无意中得罪了卢宰相，与秦王成了对家了，这个派系嘛，自然是早就有了。”秦王赵廷美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按照金匮之盟，非常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皇位继承人。这是一位不好得罪，也不好套近乎的人。

“常之兄，你……”张齐贤察觉到话中有股*味，忙问道：“我何时得罪了卢宰相，得罪了秦王呢？”

向敏中说：“你与转运副使许奇之间，是不是表面和睦，背地里已成水火？”

张齐贤大惊，说：“这话从何说起？”张齐贤细细观察向敏中的神色，看似真醉，实则未醉。

向敏中站起身，踱了几步，说：“师亮兄心知肚明，我也不点破，就当是知晓之人了。”

张齐贤真不敢小瞧了眼前的向敏中，他以布衣之身，便对朝廷中的事情知晓甚详，将来大有可为。“想必常之兄此来，定是受某位贵人之托，尽贵人之事，我愿洗耳恭听了。”

向敏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否定。“这么说吧，这地方各路各州的官员，看似由陛下亲自委任，实则受朝中各大势力的影响，自然就有派有系。”

张齐贤不以为然，说：“历朝历代，最担忧的就是党争，常之兄如此看法，有些言过其词了吧。”

向敏中笑道：“转运副使许奇与卢多逊往来甚密，石熙载又与潘美甚有交情。陛下又亲自委任石熙载到潭州。他这么一到任，两个派别自然就不动声色地斗起来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张齐贤听着向敏中的话外之音，顿觉其中最大的赢家，终究还是当今皇帝陛下。君王的谋略，很多时候就是制造争斗以达到牵制臣子的目的。

张齐贤再细想向敏中此来的缘由，他既不是陛下的人，更不是秦王的人，那么，“常之兄，何时认识了武功郡王？”张齐贤问道。

“何以见得？”向敏中说：“难道我就不能是晋王府的旧人吗？”

张齐贤并没有正面回答向敏中的问题，答案早就在刚才的话语中点明确了，“常之兄，你我都是聪明人，你就直说，武功郡王让你带了什么话来吧。”武功郡王赵徳昭是太祖皇帝赵匡胤的长子，赵匡胤驾崩的时候，他应该是离皇位最近的人之一，只是其中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位没有父传子，而成了兄传弟。

向敏中压低声音说：“其实没什么话，只不过武功郡王得知了一个消息，能够帮师亮兄渡过眼前的难关而已。”

“还是先说说条件吧。”张齐贤警觉地说。

“没有条件。”向敏中哈哈一笑，说：“武功郡王只想向你真诚地道个歉，当初太祖皇帝在洛阳时，对你太过刻薄，太过鲁莽了。”

张齐贤猛地喝尽杯中的酒，向敏中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不招旁人非议，落人把柄，又将意思传达的异常清晰——武功郡王作为太祖皇帝的长子，替父道歉，明摆着就是表明了对皇位的期望。只是皇权的争斗，需要资本，武功郡王这是在拉拢自己了。张齐贤心想，以武功郡王的心思，是断然不会道什么歉的，此话必须向敏中自行琢磨的。

“臣断不敢让武功郡王道歉，这是折煞我也。”张齐贤恭恭敬敬地向北一拜，说道：“常之兄，你还是说说得了什么消息吧。”

“武功郡王得知，许奇近期要转运一批脏银进京城，以供秦王周转之用。”向敏中顿了片刻，继续说：“许奇经常干出偷盗官银的事，想必师亮兄已经有所察觉，只是碍于他位高权重，你没办法办他。如今你既已知晓，到时只要把脏银截住，保准拿他一个人赃并获。”

张齐贤苦笑一声，说：“让我如此冒险，万一对方有了防备，我岂不是全搭进去了。”

“我话已带到，做与不做，全随师亮兄你的意思。”向敏中解释道：“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人赃并获，朝中定有人帮忙造势，你稳稳地建功立业，岂不美哉。”

张齐贤沉默半晌，连喝了两杯酒后，突然开口道：“常之兄，你可否帮我带句话给武功郡王呢？”

向敏中笑道：“这个自然可以。”

“我还是写一封信吧。”张齐贤取来纸笔，舔饱了墨，思考再三，然后甚至地写下了八个字，曰：“纳妾生子，多多益善。”

“这是何意？”向敏中挠了挠脑壳，还是将信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