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所在的鲁西南地区,在黄河河道的多次南北摆动下,形成了一个类似簸箕口的地形。受黄河的影响,这里是典型的涝灾重灾区,有“十年九涝”之说。特别是每年夏季的暴风雨,总是异常的猛烈。
曹州又处在交通要道上,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朝廷新设威信节度,正是由于此地太过于重要了。然,对当地的百姓来说,就要经常遭受兵痞子们的骚扰。
今年的冬天很是反常,张氏一族在族长的组织下,清沟渠,除杂草,尽心呵护着地里的秧苗。一些荒地、贫瘠之地也被整理出来,能多种点是一点。嫩绿的野菜冒出地面,张家人就采了去,用开水淖一下,再晾晒成菜干。稍有力气的人家,就到旁边的东鱼河、运河中捕几条鲤鱼、毛刀鱼、河蚌。
人们的日子似乎很有盼头。
但是,老天还是亏待了曹州人。就在这个冬天进入尾声、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天空飘下了久违的大雪。皇子石延宝很是高兴,带着一帮文人咏雪叹雪,写下几十篇酸溜溜的诗文。张金仁以及村中的庄稼汉可就受不了,这场雪绝不是什么瑞雪兆丰年,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灾。前面由于气温高,地里的麦子都提前长高了,此刻遭遇大雪压顶,折断损伤无数。“今年的收成保不住了!”张金仁的心中估算着损失,“等雪消融了,必须马上补种,否则今年的地租都交不上。”
曹州人以坚韧的毅力和勤劳,与老天作着无声的抗争。老天也似乎真的无情,立春以后,雨水就基本上没有光顾人间。偶尔飘下几滴霏雨,就那么一会儿,地面都还是干的。张金仁只好担水到田间地头,保着麦苗健康生长。
随着河流水位快速下降,麦苗终究因为缺水,枯死了不少。张金仁的内心焦急,整天睡不着,吃不好。
就这样,一直挨到立夏刚过、小满未到,小麦灌浆的时刻。只要灌浆正常,今年的收成应该还算可以了。不料,一股干热的西南火风不期而至,且连续吹了七八天。
那几天,张里正像疯了一样,整天待在地里,无计可施,心急如焚,只差哭爹喊娘。“麦子完了!麦子完了!……”就在一个闷热的早晨,终于体力不支,猝死在麦地旁。张氏一族没有功夫悲伤,草草收葬后,继续奋力抗旱。
这阵风吹得可真是厉害,又恰逢麦子灌浆,高温、强干风带走了土壤、空气以及麦子体内的水分。待风停了,地里的麦子枯死了八九成,基本上算是绝收了。虽然曹州人对灾害早有心里准备,却不想灾害来得如此之猛。甚至整个中原地区都一起陷入了旱灾之中,受灾面积之大,涉及人数之多,不可想象。
重灾之下,张氏一族中的青壮年只能被迫离开村子,或去城中参军,或去当了和尚道士,或者直接做了强盗,聚啸山林。而像张金仁这样的家庭,上有年老的父母需要赡养,下有未成年的儿子要抚养,家庭负担可想而知,且只能在村中干耗着,一旦没有吃的,只能饿死。张父、张母的体力大不如前,最近吃得不好,再加上下地干了几天活就累的病倒了。幸亏张金仁会点医术,能自己在家给父母治病,否则又要多一笔开销。
张家人苦苦支撑着,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
这一日,在张家的厨房中,张金仁耷拉着脑袋,翻看了家中的水缸,“就剩这点水了吗?”
妻子孙氏很无奈,回道:“是啊,村中的井水都快见底了,今天就打到这么点。”
“附近的河水也快干涸了。”
“余粮也快吃完了,这可怎么办?”一股绝望的恐惧袭向张金仁和孙氏的心中。
张家人彻底陷入了缺水少粮的悲惨境地。
许久,张金仁勉强撑起身体,说:“先顾着父母和孩子吧,我再去打些水回来,然后走远点多采些野菜回来。等地里的麦子熟了,至少还能收一些回来。还有,特别是父母,最近不要让他们进厨房了。”
孙氏微微点头,说:“只是,这几天,齐贤总是哭,喊饿。”
张金仁也是无计可施,“你做些面汤吧。”
张金仁出门后心情异常沉重,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咬紧牙关,不到山穷水尽绝不放弃。张金仁一路上走了十几里路,尽选择险峻难行之处,寻找着苦江草、甜地丁、旋覆花、狗哇花、野苋菜、石板菜、牛舌头、盲肠草、甜草根、野芥菜等野菜。还有许多有毒的植物,张金仁也一并采了来,用一个布袋单独装着,“回去尝试着配一下,希望尽量消除毒性吧。”张金仁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医学功底。
张金仁的运气挺好又很背,好的是采了大半筐,背的是采的植物中多是含有毒素的。张金仁怕家里人担心,只能选择夜深人静时,偷偷以身试毒,将这些植物转化成可以安全食用的食物。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后,张金仁渐渐觉得自己的肠胃难以承受,就是喝水,都会锥心的刺痛。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每天都要试吃许多有毒的植物,最先受伤的就是肠胃了。
张父、张母全部看在眼中,只是不说话。就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两位老人主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为儿子和孙儿让出一条活路。
两位老人走的很安详,很省事,没有一点征兆,只留了一封绝笔信,向儿孙们道明了选择离去的原因,并告诫儿孙们一定要坚强地继续活下去。
张金仁没有读完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晕过去。小张齐贤拉着两位老人僵硬的手,久久不放,落泪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