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契丹人长得像狼,有满嘴的獠牙,吃肉不吐骨头,穿着兽皮做的衣服,骑马持刀和弓箭,凶恶的很。还有人说契丹人似老鹰,动作迅疾,目光敏锐,一掌拍过来,就能将人震的骸骨俱裂。更多的人说,契丹人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纵马飞奔,将中原的百姓当成猎物进行围捕、猎杀,与他们在草原上狩猎一般类似——这种行为被称之为打草谷。
张金仁不大相信这些夸张之词,人生下来都是一颗脑袋,一副躯干再加上手和脚,都是一样的皮肉和骨头,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打草谷这事确实是千真万确的,若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幸遇到了,也只能听天由命吧。
从开封逃亡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当张金仁一家确切得知后晋灭亡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好人在曹州冤句。
“后晋真的亡了?”张金仁感慨了一会儿,没有流泪,也没有惋惜,更没有悲愤,“亡了就亡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此之前,李唐江山亡了,后梁亡了,后唐亡了,今天轮到这后晋也亡了,这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重复着来而已。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亡国是契丹人干的,是那个称呼石重贵为孙子的耶律德光干的。灭亡后晋的功劳簿上,还有原先石重贵手下的后晋朝大兵们。从某种意义上说,后晋是亡在了自己人的手上——属于自杀,甚至开封府的大门,都是自己人敲开的。
张金仁还听说,后晋朝那位无上荣光的、很有骨气的皇帝陛下石重贵变身成为一只软脚虾、癞皮狗,脱了黄袍,交了金印,就等耶律德光大驾,然后就把嘴贴过去,亲他爷爷的屁屁。张金仁咀嚼着打听到的消息,牙根痒痒,忍不住说了些极不悦耳的言语。但是,他却坚决不在小儿子齐贤的面前说,父亲的心里几番挣扎后,还是选择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搬出来,要儿子切记于心。三岁的孩子权当父亲的那种感慨,是对于糟糕处境的一种淡定和从容。
比起这很是轻微的亡国之痛,张金仁更在意的还是契丹接来下对中原的荼毒、杀戮,以及家人们如何度过眼前的艰难生活。
在外流亡的那段时间里,张昭度和齐贤一直将家挂在嘴边,不停地重复着“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话重复的多了,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在眼中打转。离乡的人都是如此,无论离开时再如何绝别,也抵挡不住这情愫在心中慢慢滋长。张金仁几番犹豫,始终没有要返乡的决心——直到那天的清晨。当时,撞钟的僧人们又在钟楼上抡着钟,张齐贤就跑近了听,不料大钟从半空中直直坠落下来。一阵灰尘停歇,僧人们搬开大钟,张齐贤安稳地坐在钟内,居然毫发无损。
张金仁觉得,这也许就是一个警示,“该离开这里了。”最终,张家四口人还是从寺中脱身出来,一路颠沛着赶回了冤句。
但是,思乡时的美好、冲动被狠狠地泼了盆寒冬腊月时的冰冷的水。张氏一族的村子全部被埋在一望无际的薄薄的一层淤泥之下,房屋倒塌殆尽,空留几段残壁立在地上,甚至连昔日熟悉的道路、田地都无从寻觅。由于旱灾之后一直下雨,黄河堤坝松动,河水冲刷过来,数月功夫就将地貌改变了。
果真是上无片瓦遮天,下无半寸立锥之地。
张家人没法,只能在附近寻了一处低矮的山丘,与周围村落的乡亲们挤在一处。大伙儿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但凡听到是家乡口音的,也不管对方长什模样,一概当成亲人,帮着安置,分些吃食。“只要有我的一碗汤,就分你半碗。”张金仁深受感动,无以为报,便毫无保留地贡献出自己的医术。
这样的日子,说不定还是可以活命的。只是,从北边、西边逃难路过的人比前几日更加的多,神情也更加焦急。山丘之上,人心每天都在动摇,大家心中都十分清楚,契丹人就要来了,可惜碍于生计艰难,只能一筹莫展,无力规避而已。
果然,大家天天“思念”的契丹人真的骑马来了,且赶来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大家的预期。
“你们快看,那里有骑兵。”张昭度拉着弟弟跑回栖身的简陋窝棚,气喘吁吁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
只见数百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兽皮、盔甲,持着武器的骑兵出现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这些人全不像中原人的打份。马儿很健壮,也绝不是中原地区那种瘦瘦的马。这群骑兵快如闪电,待人们只看到一行小点的时候,骑兵的队伍就开始分散开来,一左一右向山丘后方绕行。
张金仁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他们这是要包围我们。”惊讶的这一会儿工夫,一支利箭就侧着张金仁的耳朵飞过,扎在了窝棚的木板门上。
“契丹人来了,契丹人来了……”山丘之上,人们炸开了锅,纷纷弃了所有东西,向东边狂奔。张金仁抱着齐贤,孙氏拉着昭度,也夹杂到人群中。
骑马的果然是契丹人,且是刚从开封方向出来的。这些个骑兵有说有笑,说的都是听不懂的言语,他们不紧不慢地追赶过来,完全一副从容打猎的模样。
一阵箭雨袭来,箭头从背后扎入,又从前胸钻出。许多中箭之人扑倒在地,向前翻滚,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在骑兵的围追堵截下,向东逃窜的队伍,折向东南方。再向前跑个半里地,还有一条河流横在眼前。契丹骑兵是有预谋的,就是要把人向死里赶。
逃命中,张金仁脚下被倒地的中箭者绊了一跤,怀中的齐贤摔到半空中,小身体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后,脸朝下爬在了地上,整个脸埋到泥泞中,沾染成一个泥蛋蛋。
“我的儿,没事吧?”张金仁追上去捞起齐贤,不等齐贤嚎出声,继续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