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汴京城出发,一路向西北方向的道路上,数以万计的运粮民夫结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长长的队伍。粮草、马匹、骡子和农夫们全部挤在同一条道路上,向前流动。这个恢弘的场面变得更加嘈杂了。
雷德骧骑着一匹枣红马,紧握着手中缰绳,刻意让马的速度缓慢下来。手下的几个亲兵冲到前方,指挥着嘈杂的队伍。运粮的人流方才稍微恢复了些秩序,让开半条路供后面骑马的人过去。
张齐贤骑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跟在雷德骧的身后。这匹黑马体形异常健硕,若不论颜色,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只不过这马生的奇黑,黑的离谱,性子又烈,反而让肤白貌美的中原人难以接受。张齐贤在马市上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它非同寻常,以非常实惠的价钱买了下来。后又花了半天功夫,就将马的烈性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雷大人,像您这般亲力亲为,着实让晚辈们钦佩。”张齐贤称赞道。
“前方战事吃紧,老夫忙于转运事务,自顾不暇了,哈哈……” 雷德骧已是花甲之人,比两年前显得苍老了许多,言语间,口口声声自称 “老夫”,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许久。
说话间,只见周围的山势越发陡峭起来,一片高耸入云的峭壁矗立在道路的两旁。峭壁之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意,只在峭壁的顶端长满了各种苍翠的树木。峭壁底部的土壤是红色的,这种红色不是那种让人炫目的鲜红,大约只有征战沙场的将士们的鲜血渗入黄土中,才能染出那样的颜色。渐渐向上,土壤就突然变成了黄色,且越向上,这黄色就更加的明亮。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雷德骧欣赏着眼前的风景,笑道:“师亮,你说可应景?”言语中透露着一丝得意。
如今的雷德骧,肩负着一路转运使的实权,可谓是官运亨通了。早年间,雷德骧太过于较真,得罪了旁人不敢得罪的人,弄得官运迷离,差点身死异乡。这事儿与赵普有关。当年,雷德骧直闯讲武殿,控告赵普犯有不法之事。赵普老谋深算,不慌不忙,运转着宰相的权力,把雷德骧这个出头鸟强力压制了,贬黜到商州做了一个司户参军。直到不久前,赵普失了势,雷德骧才得以翻身。
张齐贤抚摸着胯下的黑马,随声附道:“果真是非常的应景呢。”
“师亮,你也太不实在了。”雷德骧见状,花白的胡须向上一挑,“你什么话就直说。”
“雷大人,你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师亮哪敢笑话你。”张齐贤拱手扯开话题道:“雷有终、雷友邻两位公子青出于蓝,真是让满朝文臣武将们羡慕。”
“哈哈……”雷德骧爽朗一笑,道:“老夫的这两位犬子的确不错,有老夫的风范。”
话说雷德骧得以翻身,还真的多亏了雷有终的帮助。自雷德骧被贬官后,雷有终便死死地盯着赵普,终于抓到了赵普贪财的证据,替父亲报了一个大仇。所以,雷德骧能够得到朝廷的重新重用,有一大半是他儿子雷有终的功劳。
两人正聊的火热,突然从路旁的斜坡上冲下一个人影。这人来的太突兀,将正常行走的民夫们吓的不轻,竟然有四五人当场瘫坐在地上。只见这人身穿黑色的头盔、黑色的铠甲、黑色的衣袍,手持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刀,更绝配的是这人长着一张漆黑的脸。
张齐贤睁眼观察着这个奇人。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人显得更加的奇黑无比。
这个黑人冲下斜坡后,径直撞到张齐贤的马头前,二话不说,一伸手就抓住了马辔头,任凭马如何的摆头,就是挣脱不开。张齐贤被弄得差点摔下马背,慌乱中,用眼睛的余光扫过胯下的黑马,心中暗暗叫苦。
“好马!好马!”这个黑人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对着雷德骧央求道:“雷大人,你看这个,真是缘分啊!本将军从来没求过人,今日恐怕要求你一次了。”
不等雷德骧开口,张齐贤使劲一拉缰绳,怒道:“哪里来的毛神?敢抢本官的坐骑!”
“哦?原来哥哥还是个当官的,这就好商量了。”黑人赔笑后,自我介绍道:“小弟姓尹名继伦,乃是朝廷的缘边都巡检使,陛下称本将军为黑马大王,你叫小弟黑子就好,就好。”
“幸会,幸会。”张齐贤稳住身形,“麻烦黑子兄弟先将手松开。”
“这个……”
“尹将军,你可别把张齐贤大人弄摔了,他可是陛下刚任命的著作郎、直史馆。”
“你就是洛阳布衣张齐贤?不,应该是张大人!”尹继伦兴奋道:“小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尹继伦的嘴就像决了堤一样,将一大堆赞扬之词强加到张齐贤的头上。
“停!”张齐贤也是经不住夸赞的人,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尹将军,要是你将这马要了去,我怎么去太原呢?”张齐贤心中明白,今天遇到了黑面大王,胯下坐骑定然是不保了。且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又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黑面大王碰到黑马,堪称绝配的奇黑无比,叫旁人也不忍心将人、马再分开了。
尹继伦沉思道:“小弟用两匹马,与你换?”说话间,唤来身后的亲兵,牵了两匹枣红马过来。
“师亮,老夫看这买卖挺划算的。”雷德骧忍不住开口道。雷德骧与张齐贤一路走来,眼睛早被胯下的黑马晃的心情酸爽。此刻来了这么一个随缘的主,趁机将这份酸爽弄走,的确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不行,不行。”张齐贤连连摆手:“这马与我有感情,不会轻易认别的主人。”
“怎么会呢?”尹继伦凑近马头,伸手掰开马嘴,顺势将自己的脑袋贴上去,人、马一起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是不是很绝配?”
雷德骧、张齐贤双双眨眼。
“好吧,好吧。”张齐贤双手一摊,“就当是我倒霉,遇到你这个人,跟你换了!”
“好!小弟就喜欢爽快人!”尹继伦一拍手,抢过缰绳,死死地攥住了。
“依老夫看哪,不如你二人结拜一下,认了兄弟,万一哪一天后悔了,也不至于打起来。”雷德骧半开玩笑地随了一句。
“这样不太好吧,不行!”张齐贤觉得不妥,在朝为官,还是不能像民间那样随便,万一让人说成是故意结党,影响可就不好了。
“小弟觉得不错。”尹继伦伸手揽住张齐贤的脖子,“什么结拜仪式都免了,小弟唤你一声哥哥,便就是了。他日若是有人弄些酸不溜丢的奏章参你,你就说是小弟强迫的,拿刀架你脖子上才结拜的。”
张齐贤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得随了尹继伦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