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齐贤既然得了三日的期限,即刻前往尹员外家走访,将尹家里里外外仔细瞧了一遍,又将尹家上至主人下至家丁、奴婢一一问话。如此忙活下来,不觉竟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二日后,张齐贤升堂问案。苏揆坐在一旁听审。由于尹员外不放心,还特意指派了胡书铺到堂。
张齐贤没有传唤证人,而是请诸位移步到后院水池旁。“苏知州,胡书铺,你们看,本官命人将贼人作案时乘坐的小船搬到了这里。”
“这是做什么?”苏揆不解。
“请稍安勿躁。”张齐贤叫来一帮衙役,吩咐了几句。
衙役们得了命令,先搬来三个沉甸甸的红漆木箱,放到了船上。随后,衙役们逐一坐到船上,等到第七人坐上去,第八个人则无法再挤不上船去,而且小船已经吃水很深,再承重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等衙役们演示完,张齐贤解释道:“那三个木箱就是被盗的财物,经过如此一番演示,本官可以断定,参与劫盗之人最多只有七人而已。”
胡书铺不服:“大人此话差矣,这只能说明乘船的人在七个以内,要是同伙中有人没有乘船,那岂不是成了漏网之鱼?”
张齐贤说:“胡书铺问的好。请问胡书铺,贼人是从后院凿穿高墙进去偷盗的,是也不是?”
“没错。”胡书铺肯定地答道,“庄园中也只有后院那里没有多少家丁看守。”
张齐贤说:“本官昨日已去后院查看过,后院的那堵墙是直接沿着湘水而砌的,那里除了乘船之外,别无其他路径。而且贼人在盗洞旁还扔了一只木箱,若不是小船无法承载,他们是断然不会丢下财物不要的。所以,参与偷盗的人,绝不会超过这船的承载之外。”
张齐贤如此分析后,苏揆、胡书铺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胡书铺突然眉毛一挑,说:“张大人,前日可是你亲口说要审出谁是主谋之人,在下可不是听大人你来申冤的。”
张齐贤说:“不然,本官身为通判,若遇冤情,必须要查察清楚,这是职责所在。当然了,本官定然会审出主谋。”
“那就快点审吧。”苏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众人又回到堂中。
“苏廷平?”张齐贤唤来苏廷平,“口供准备好了吗?”
“回大人,卑职已经整理好,请大人过目。”
“本官就不看了,还是请苏大人和胡书铺看看吧。”
苏廷平当即将口供呈送到苏揆面前。苏揆和胡书铺翻开口供一起阅览起来。
张齐贤背着手,站了起来,分析案情道:“之前也有一份口供,本官看过,发现有两个问题。一是口供有诸多矛盾之处,主要是时辰、事情次序上对不上号;二是存在串供的嫌疑。”张齐贤又逐一举出口供中的例子,将矛盾、串供之处详加说明。
张齐贤的思路清晰、缜密,一环扣着一环,无懈可击。
“而这份新的口供,是在本官离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后重新审讯的,既没有刑讯逼供,也没有威逼利诱,这,苏廷平可以作证。”
苏廷平点点头,回答了一声“大人说的是。”
“所以这份口供应该是可靠真实的。本官根据口供推测了一下,这劫盗案的发生,应该是这样的。”张齐贤喝了口茶,润一润嗓子,继续说:“话说方克恭、方克己两兄弟在城西开了一家制香作坊,手艺不错,故而赚了不少钱。一年前,同村的张桂向方氏两兄弟借了五百贯钱,并与张贯、崔元成等六人合伙做生意,做的是跑船的营生,岂料湘水多巨潭险石,不幸翻了船,生意自然就亏了。此后,方氏两兄弟多次上门要账,对方多次赖着不给,方氏兄弟气不过,就找了高从厚、高从简、高从周三人充当打手,帮忙要账。”
苏揆哼了一声,说:“如此说来,应该是姓方的逼着张桂一伙去偷盗了,事后还分了不少脏吧。”
张齐贤摇摇手,说:“本官却不这么看。案发后,方克恭就拿了一尊玉佛去典当行典当,这才给破案有了线索。因此,张桂拿窃来的不义之财还债时,方氏兄弟并不知道是偷来的。再者,方氏兄弟的确逼迫过张桂,不过张桂尚且可以变卖家产来还债。还有,尹家是大户,家丁众多,防卫甚严,要进去偷盗,肯定要有周密的计划,绝不会是临时起意的。”
胡书铺听完,轻蔑地一笑,说:“断案不能光凭口供,必须要人证、物证齐全。”
张齐贤用目光扫了一眼胡书铺,说:“胡书铺说的对,这案子有证人,而且还是尹家的两位家丁。”
“好,那就请传上堂来吧。”
“来人,将尹再六、尹兴二带上堂来。”张齐贤下完一道命令,又下了另一道:“徐满,你去将牢中的十二人全部带上堂来。”
尹再六、尹兴二参见了知州和通判大人。两人都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尹再六身材矮小,四十岁出头,像是个花匠。尹兴二有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左手断了一指,还有一双琵琶腿特别显眼。
张齐贤问:“尹家遭贼的当天晚上,你俩是被贼人打晕的,是吧?”
“是的,大人。”尹再六、尹兴二齐声答道。
“尹再六,本官先问你,你可亲眼看见了贼人?”
尹再六答道:“回大人,当天晚上月色太暗,小人没瞧清楚贼人相貌,就被他们打晕了,但是这边贼人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狐臭和汗馊味,小人却是印象深刻。”
张齐贤一拍惊堂木,说:“你能凭气味辨人?”
“回大人,小人可以,小人是个花匠,最闻不得花香之外的气味。”
“既然如此,来人,将他的双眼蒙住,再把案犯带上堂来,一闻便知。”
衙役照着吩咐,给尹再六蒙上了眼睛,拉着他逐一去嗅案犯身上的味道。张桂等人带到他身前时,尹再六被气味熏的直呛鼻子。方克恭等人带到他身前时,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的香味。“大人,小人认得这味道,他们身上还有一股鱼腥味,虽然淡了些,但小人能闻的出来,就是这伙人。”尹再六指着张桂等七人,说道。
张齐贤问:“那另外五人为何不是?”
尹再六指着方氏两兄弟,答道:“大人,小人若没猜错,这俩个人应该是制作胭脂水粉的。”他又指着高氏三人,说:“这三人身上的味道淡些,应该是住在城西制香坊附近的。他们的气味,小人那晚不曾闻到过,所以小人断定不是他们。”
苏揆、胡书铺二人一起点头,表示认可。
张齐贤又问尹兴二,“你当晚可见过贼人的模样?”
“回,回大人,小人当晚躲在假山中,隐约看到有七个人影,相貌虽没看的十分清楚,但小人依然能辨认出,就是堂上这几人。”尹兴二又伸手指了指张桂等七人。
张齐贤重重地拍响惊堂木,怒道:“张桂、崔元成,你等可认罪?”
“饶命啊!大人!”
“饶命!”……
七人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地求饶。
“本官再问你等,尹家闺女是谁玷污的,又是谁杀的?”
七人继续叩首求饶。张桂言语支吾着,说:“小人只是打伤几个家丁,未曾干过什么玷污之事,求大人明鉴。”
张齐贤继续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抵赖。你们打伤的家丁中,已有两人因伤过重,于今日清晨时死了。罢了,本官也不需要你们承认,本官还有一个重要物证,只要呈上来,定然能立刻揪出罪魁祸首。”
张齐贤说完,向徐满使了一个眼色。徐满拖了一个盘子,呈上一片衣服的碎片。
张齐贤指着这片碎片,说:“这是从尹家闺女衣服上取下的一块血手印,只要与你们的手掌一一比对,就能抓到杀人真凶。”
张桂、崔元成七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徐满叫来几名衙役帮忙,硬拽着堂上的案犯,强行比对起手掌来。
不知为何,尹兴二的额头上突然渗出一层汗珠,左手也藏到了袖口中。
张齐贤悄悄向徐满使了一个眼色。徐满心领神会,突然,一个箭步跨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尹兴二。徐满将尹兴二的左手掰出来,摁在印有血掌印的破布上,居然一般大小,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揆、胡书铺一起大吼:“原来你才是杀害尹家闺女的罪魁祸首!”
……
案情终于真相大白。高、方五人无罪释放。张、崔等七人因盗窃、伤人致死,判死罪。尹兴二犯玷污、杀人,判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