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春风拂过二月份的洛阳城,为这个九朝故都添上一抹翠绿。“石家园林洛水滨,粉垣碧瓦迷天津”。满城的牡丹发出新芽,生机勃勃,惹人怜爱。洛水、伊水岸边的垂柳枝条随风飘动,晃出一片嫩绿色的点点繁星。洛河之上的天津桥,桥北的大唐洛阳宫以及错落的宫阙楼阁,静静矗立,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饱经沧桑的历史。
张齐贤将手中的事情全数交接给雷德骧,王继勋的案子已不需自己多费心,早些抽身出来方是上策,万一牵涉到某些昔日故友,至少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放松下来的张齐贤,显得格外轻松。张齐贤依靠在天津桥上,伸手抚着桥头黝黑的铁牛,桥下的洛水静静地流淌。“当年,西京留守向拱重修这座桥时,新垒的巨石与这铁牛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居然浑然天成了。”
张齐贤微眯上熬了一夜红彤彤的双眼,往昔的诸般回忆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二十多年前,西京留守向拱重修天津桥,洛中官员、才子齐聚于桥头,热闹非凡,才子们吟诗作对,缅怀先贤,歌功颂德,一时传为佳话。画师们挥毫泼墨,留下了当时精彩的盛况。当年,张齐贤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时,还经常与洛阳才子安守忠、安守亮、李元、崔生等五六人在桥下的洛水之滨寻找玉石。那时候,诸位青年才俊谈志向,聊抱负,乐而忘归。后来,安守亮随太祖皇帝征讨北汉,可惜英年早逝,埋骨他乡。及成年后,昔日玩伴各奔四方,成家立业……
“大人,您可要回去休息一下,您一晚都没有睡了。”徐满拱手问张齐贤。徐满是张齐贤拜官时,朝廷分配给他的下属。
张齐贤睁开微眯的眼睛,回道:“不了。案子全都交接给雷大人了吗?”
“已全数交接过去,请大人放心。”
“好,我……”张齐贤顿了一下,心中一动,大方地将自称由“我”改成“本官”二字,“本官还要尽快回家一趟,家中母亲和妻儿应该都在盼着本官回去吧。”
“大人是该回家了,大人可要属下陪同?”
“你留在城中,石将军那边若还有事找本官,你就来城南海角村报个信。”
“是,卑职知道了。”
张齐贤换了一身蓝色的学士服,带了些随身物件,跨上马,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洛阳城中的道路四通八达,尚善坊、旌善坊、修文坊、修业坊、安业坊、崇业坊等依次分列在道路两旁,张齐贤只须一直南行,即可出城。
“下马,下马。”张齐贤行至城南定鼎门时,却不想被一队小校拦住,呵斥着不让走。
这群小校是看守城门的,昨晚也听从过张齐贤的调遣,为何相隔不过几个时辰,便将张齐贤当成陌路,还呵斥着要下马呢?
“你们为何要拦本官?”张齐贤故意将“本官”二字咬的响亮些,好让小校们注意到他大小还是一名朝廷命官的身份。
小校们没有挪步,却从队伍中闪出一人,笑着说道:“三郎,一个多月没见你,你就摆起了官架子,让我好生羡慕啊!之前听说你中了进士,怎么着也该荣归故里光耀门楣吧,但是,此刻看你,你却如此低调,莫非是没考上,陛下嫌你可怜,随便赏了一个官吧?”
张齐贤勒了缰绳,赶紧下马,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怀信哥,你别拿我逗趣了,这次考中,凭的的确是真才实学……”
张齐贤称呼怀信哥的,原是其同族的兄长,姓张名怀信,后晋时期离开曹州冤句到外面闯荡,几经辗转,目前在西京洛阳河南府中公干,算得上一位不大不小的干吏。张齐贤幼时,父亲因病早逝,家里太穷无法下葬,张怀信给予资助,料理了后事。从那时起,张齐贤视张怀信为大哥,以兄长之礼待之,从未有所懈怠。
张齐贤正在说话的功夫,一群小校扑上来,按倒张齐贤,捆成一个粽子。
“怀信哥,你这是为何?”
张怀信嘿嘿一笑,解释道:“昨日你家的贤妻带了信儿、诲儿来寻你,没找到你,便立在大街上大哭了一场,伯母随后也跟着过来了,还是寻不到你。后来,石将军与他们解释了一番,伯母便找了我,特意要我今早在此拦住你,将你绑回去。”
“哥,哥,我错了,你松开我,我正要回家去,你这样绑着我,我这面子上……”
“你还知道要面子呀,走吧,我的通判大人!”张怀信任凭张齐贤干嚎嚎,就是不给松绑。
张怀信还吩咐着小校们将粽子模样的张齐贤架到马背上,牵着出城,赶去郊区的海角村。
人怕出名猪怕壮,中了进士又怕娘。张齐贤哭死的心都有了,如此狼狈的回去,家中母亲怎么看?妻子怎么看?那两个孩儿怎么看?左邻右舍们怎么看?村中的纨绔子弟们怎么看?特别是那些晚辈们怎么看?一路上,张齐贤将能够想到的嘲笑方式全部罗列出来。总之,这面子不知要跌到何处的九霄云外了。
离乡的人回家时,有一种说法叫做“近乡情怯”。张齐贤却不是那种“怯”,而是希望尽早到家,然后窜进屋内,一头栽倒在自家的床榻上,把大门一关,一切都过去了。
马儿缓缓而行,果然引来左邻右舍们夹道欢迎,闲言碎语也顿时响起来。张齐贤干脆闭上双眼,不去看,也懒得听。行不多时,终于赶到了自家的茅屋。茅屋只有四间,还是当年张家流落洛阳时由当地的军士们帮忙建造的,墙壁是夯实的泥土墙,屋顶铺着已经发黑的茅草,这屋子自建成后大修了两次,一直住到今日,虽是破旧了些,终究还是一处冬暖夏凉、适宜居住的家。
“贤弟,为兄就送你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