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求不到之苦，更有所得非所愿之情，您今日将我囚禁于此便当是赏玩的宠物，当也再无所求了吧！”

恍惚中，东方烈仿佛看见当日那一袭紫衣的女子微微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身体却在不住地颤抖着。她是那么恐慌见到他，而那一刻，她却选择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再无所求，再无所求……

他怎么可能做到再无所求！

东方烈望着跪在殿前的宫小妹，缓步走下高台，立在她的面前将她扶起，那眼底翻滚着的是那么汹涌的浪潮。然后他喃喃地开口，只道：“紫浮……”

霍南烟在从他的口型辨认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骤然愣在原地。她望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藏着那么深刻的悲戚。原来他竟对南宫紫浮用情至深。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见东方烈回过神，猛然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旋即摇头道：“不，你不是她，你不是她……”语罢，便转身大步回到御座上。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霍南烟清楚地看到，之后的宴席上，东方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一味地饮酒，一杯又一杯，仿佛当真是千杯不醉。

宴会一直进行到亥时才散去，霍南烟回到自己的寝殿内，却辗转不成眠。脑海中，东方烈适才悲戚的神情始终挥之不去，她不懂究竟是怎么样的羁绊才能让一个冷血帝王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她更加明白，这是非常重要的，对她之后想要做的事情来说。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因为她要掌握他。只有掌握他，才能够掌握所有人的命运。

她缓缓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外袍，便走向了门边。饶是睡不着，不如便出去走走。

漫步在月色里，穿过廊前繁盛的花丛，便隐约听见杯盏相撞的声响。循着声音抬起头，霍南烟顿时愣住。背对着明月，那人一身藏蓝色的长衫，毫无形象地坐在屋脊上，那洁白如沙的月华仿佛为他罩上了一层光晕。举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酌。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压根就没想过有任何的停顿。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东陵之王。

霍南烟缓步行至屋前，仰起头望向屋脊上的东方烈，听闻轻微的脚步声，他也低下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有微微的失神，便笑着开口：“夜凉，你怎会出来？”

她仰起头望着他，声音软软的：“睡不着。”

东方烈点头：“要上来么？”说着便欲起身，将她带上来，岂料，霍南烟却缓缓摇了摇头，下一刻便从腰间抽出那条火红的长鞭来，手腕一转，长鞭附上一旁的大树，顷刻的一个轻跃人已然到了屋顶。她走到东方烈身旁坐下来，转头望他。他笑着摇头：“这会儿还真就看不出你是个大家闺秀！”

霍南烟笑：“王上忘了，霍氏可是世袭的将军世家。”

东方烈斟了一杯酒，问道：“你这一手好鞭法，究竟是谁教的？”

“姐姐。”她低下头，兀自拿起一旁放着的酒杯，自斟了一杯酒。

东方烈闻言，动作有微微地停顿，片刻便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难怪，你姐姐的确是个奇女子。”

霍南烟看着手中的杯子——凤血鎏金盏，那是世间仅存的一对极品玉杯，所用的材料乃是万年难得一块的凤血宝玉。杯中的酒水，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那头顶的残月倒映在杯中，随着杯中酒微微漾出层层波纹。透明的液体在杯中仿佛也染上了殷红的颜色，煞是好看。那一刻让她想起了姐姐殷红的薄唇。

“所以，她不能枉死。”语罢便举杯欲饮，却被东方烈横手拦下，他轻笑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酒，怎好如此鲁莽。”

霍南烟道：“什么酒？”

东方烈夺下她手中的酒杯，眼中似有迷蒙的水雾：“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

霍南烟愣了愣，轻声开口道：“这世间，竟当真有这种酒，我以为那只是传说罢了。”

东方烈摇头：“有，可是，它并不能使人遗忘。”他的目光落在澄澈的酒杯里，“若是当真能忘该有多好。”

话音刚落，便见自己手上的酒杯复又被霍南烟夺了回去，他转头望她，微微眯了眯眼。只听她开口道：“我倒要尝尝看，这醉生梦死的味道！”

他望着她，那语气中的豪爽，竟像是草原儿女一般，明朗的笑容，殷红的唇，一张一合发出的悦耳声音，都像是夜色中最美的星斗。东方烈笑，举杯相碰，朗声道：“好，今日，便不醉不归！”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不问世事只关饮酒。杯中佳酿难寻，此时的平静亦是难得。二人天南地北地说笑声，整夜徘徊在宫殿的屋顶，从相见的那一日开始算起，他们之间除却客套的话，剩下的加在一起恐怕都没有这一夜说的多。

多年以后，当他们再次并肩坐在屋顶，他望向她，目光凄迷。而她却只是给了他一个近乎绝情的背影。那时，亦是醉生梦死，亦是这对凤血鎏金盏，亦是头顶的一弯残月。可是却是完全窒息的沉默。

后来，当霍南烟从宿醉中醒来，已然是第二天未正时分。揉了揉依旧疼痛的太阳穴，起身唤了笙墨进门。下一刻，目光便落在桌上那一对血红精致的杯盏上。

笙墨注意到她的目光，赶忙开口道：“今儿一早王上遣了梁总管送来的。说是寄放在小姐这里，待来日一同取用。”

霍南烟闻言，嘴角浮起一丝轻笑，那笑意被笙墨尽数收入眼中，她只是低下头一边帮她穿上长裙，一边继续开口道：“还有，昨儿晚上，王上召幸了那位江南首富之女宫小妹。”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便恢复了常态。她早该猜到，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有江南首富的支持，他吞并四方的计划定是可以进行的更加顺利的。这江山，决然是他的一切。没有任何人任何理由可以阻止。

霍南烟苦笑着提起嘴角，姐姐若是还活着，知道这事，该作何感想呢？思及此，却又摇了摇头，姐姐不会有任何感想，他本就不是她心中所爱。所以不论他娶了谁，纳了谁，都是跟她全然没有关系的事情。所以，如今于她亦然。

笙墨为霍南烟将最后一枚盘扣系好，便遣人将餐点都送了上来。霍南烟只捡了其中的几样，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想着大好的下午，总不能闷在屋子里，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绕过回廊，转过头，便能望见昨日对饮的屋顶。她停住脚步，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昨晚的他，跟往常都不一样，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缓缓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却看见迎面走来的杨伊。